南寶珠的到來,可把兩位外祖高興壞了,在家中大擺宴席,因爲江家人多,鬧到半夜還沒散席。
外祖母摟着南寶珠,笑道:“前兩日就收到你母親的飛鴿傳書,說你這次來外祖家,是爲了相看夫君。來來來,快從你衆多表哥裏面挑一位滿意的!”
江家适婚的兒郎們,立刻排列齊整。
算上旁支,整整二十八位!
南寶珠汗顔。
這架勢,簡直比王爺選妃還隆重啊!
她拉過甯晚舟,偷偷道:“晚晚,也不是我一個人嫁,你也是要嫁過來當妾的,你幫忙挑挑?你覺得做最左邊那位如何?”
“太壯。”
“最右邊那位呢?”
“太瘦。”
“左起第二排第三個?”
“太矮。”
兩人忙着選婿的功夫,蕭弈獨自踱出燈火通明的大院。
此間無人。
廊庑正對着江家園林,燈火搖曳,清秋長夜一派凄風苦雨,芭蕉聲聲,實在算不得好景緻。
他負手而立,撚了撚指間的貓眼石戒指。
今夜寒涼,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有沒有睡着,餘味和嘗心是否能照顧好她……
她那麽嬌氣,覺苑寺那種簡陋的地方,能睡得香嗎?
正沉吟時,江家家主從遊廊盡頭走來。
他是南寶珠的外祖,蓄了一大把絡腮胡子,看上去兇神惡煞,可笑起來時胡子一翹一翹,十分喜氣。
他朗聲道:“侯爺不在宴席上吃酒,怎麽獨自跑到了這裏?可是我江家招待不周,叫侯爺受了委屈?”
“江家美食衆多,烈酒甘醇,未曾招待不周。”
“哈哈哈,那就是我江家未曾請歌姬舞姬,爲侯爺助興的緣故?”
“女色皆是浮雲。”
“看來,侯爺有心事。”江家主聲若洪鍾,“聽聞盛京城的九千歲也駕臨了劍閣縣,莫非,你們是爲衛國國庫而來?”
蕭弈挑了挑眉。
難道劍閣縣内,當真藏着衛國國庫?
他假意沒聽說過,道:“請江家主細說。”
“那是十年前的事啦!衛國在劍門關外,原是個富庶小國,未曾招惹薛定威,卻被薛定威所滅,皇族更是誅殺殆盡。說也奇怪,薛定威的軍隊并沒有找到對方的國庫。有人說衛國人在戰争前轉移了财寶,也有人懷疑,是薛定威吞并了衛國國庫。”
蕭弈撚着貓眼石戒指。
十年前,他還隻是個十歲少年,并不了解這些秘辛。
顧崇山來劍閣縣,果然居心叵測。
江家主抄起一根老煙槍。
他點燃煙槍,津津有味地抽了起來:“我們當地還有個趣談,當年衛國公主衛姬絕世傾國,薛定威一見鍾情,爲了得到美人,不惜舉蜀郡數十萬兵力攻打衛國,最後攜美而歸,金屋藏嬌。”
蕭弈挑了挑眉。
衛國公主什麽的他倒是不清楚,但薛定威身邊,确實有一位美人。
那老狼流連美人香榻,十年未曾出征。
就連夜郎之戰,都是他蕭弈代爲執行。
“後生崽,老夫很看好你。”江家主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蕭弈的肩膀,“如果蜀郡變天,那麽能執掌邊境五十萬大軍的,隻有你。到時候,可别忘了提攜我們江家,哈哈哈!”
蕭弈撚着戒指,久久默然。
江家主離開後,園林風聲依舊。
黑夜裏的雨水清寒攝骨,園林深處,一道人影撐傘而來。
……
覺苑寺。
南寶衣被老婆婆推進了朱漆槅扇。
她“哎喲”一聲,站起身,拍了拍鬥篷上沾染的塵土。
舉目四望,這是個寬敞卻簡陋的屋子,大約是寶殿改造而來,還有陳舊的香案和燭台。
六七歲的孩童,抱着雙膝蹲在牆角,哭得十分傷心。
老婆婆跟進來,警惕地掩上屋門,小心翼翼挑亮油燈芯。
南寶衣蹲到那小孩兒跟前。
她摸摸他的小腦袋,溫聲道:“你叫什麽名字呀?深更半夜哭得這麽兇,可是誰欺負你了?”
小孩兒擡起淚兮兮的臉,奶聲奶氣道:“姐姐,我叫穗穗!我娘親不見了,我想娘親!”
“我也想娘親!”
“我也想娘親!”
角落傳來稚嫩的說話聲。
南寶衣驚得回頭望去。
原來這屋子裏不止穗穗一個孩子,還有十幾個小孩兒團在帳幔裏,頂着一床花被子,正依偎取暖。
南寶衣站起身。
她望向那位老婆婆,她跪坐在蒲團上,面朝香案方向,蒼老的面容平靜深邃。
她輕聲:“婆婆,他們的娘親去哪兒了?”
老婆婆答非所問:“姑娘,明日一早,啓程離開劍閣吧。”
“爲何?”
“你聽說過,衛國的詛咒嗎?”
又是衛國……
南寶衣眼神微閃,正色道:“願聞其詳。”
老婆婆聲音沙啞:“十年前,衛國被薛定威所滅,衛國皇族更是被斬殺殆盡。有人說,衛國皇族受盡淩辱,曾在死前立下咒言,稱不出十年,蜀郡必發生天災人禍。”
南寶衣道:“謠傳而已,不足爲信。”
“距離衛國國滅,恰是第十年。蜀郡大旱,險些餓殍遍野,這就是天災。”老婆婆斬釘截鐵,“皇族的詛咒,應驗了!”
南寶衣歪了歪頭。
她仍舊是不信的。
天底下沒有誰有那麽大能耐,能叫一個大郡發生天災人禍。
至于大旱,不過是湊巧罷了。
若那衛國皇族真有本事,何不先救一救他們的國家?
“你與我有緣。”老婆婆起身,認真凝視南寶衣的小臉,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回去吧,回錦官城去吧。劍門關這趟水太深,小姑娘家家的,摻和不得。”
油燈跳躍。
南寶衣彎唇輕笑,“曾有人誇我,說我是世上最有勇氣的姑娘。可我經曆得越多,就越是知道,我并沒有他說的那麽好。婆婆,爲了他,我願意成爲世上最有勇氣的姑娘。富貴險中求,我心甘情願。”
她再蠢,也能看出來,劍門關這趟水很深。
能勞駕顧崇山親自巡察,絕對不隻是爲了監督赈災銀。
薛定威,衛國,魏劍南……
腦海中的線索,悄然編織成片。
劍門關這個地方,她越來越感興趣了。
而毋庸置疑,隻要幫顧崇山這一次,她就會被冊封爲郡主。
她,想當南越郡主!
……
江氏镖局。
“離開這裏?”
蕭弈沉聲。
姜歲寒撐傘而來。
他收攏紙傘,自懷裏掏出一封信,“我師父剛托人送來的,叮囑我盡快離開劍閣。老頭子從來沒有這般緊張過,蕭家哥哥,我這心裏很不踏實,總覺得要發生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