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得倚?”
李成梁倏然起身,神情緊張道:“那可有牽扯到如梅?”
“那倒是沒有。”
老仆道:“因爲之前郭淡已經給予老爺您兩成股份,故而他們這回并沒有再去找少公子他們,可能少公子也就是幫忙牽線。”
李成梁稍稍松得一口氣,坐了回去,又道:“不過得倚乃是我的舊部,要說不會牽扯如梅他們,可還爲時過早啊!”
老仆道:“可是老爺,給予那些将軍股份,這顯然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又怎會責怪他們。”
李成梁歎道:“倘若隻關乎股份,老夫倒也不會在意,可這裏面還牽扯到家兵的事,朝中那些文官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他們這一招是非常陰險,如今得倚他們成爲對付郭淡的武器,你可知道那朝中有多少人想對付郭淡嗎?這鬧到後面,陛下會不會棄車保帥,誰也說不準啊!”
這帥當然指得是郭淡,而非是他李成梁。
這時,一個家仆快步入得堂内,“啓禀老爺,郭顧問在半天前已經啓程回京了。”
李成梁聞言,不禁更顯憂慮啊。
他的憂慮絕非庸人自擾,他畢竟活得這麽多年,看得是非常透徹得,如今全國大勢,已經變得是撲朔迷離,每個人都仿佛置身在迷霧之中。
完全沒有套路可循。
原因就是因爲這舊秩序的最的利益者如今要廢除舊秩序。
而且是從改變的方式就做出了改變。
以往皇帝改革,那都是從上至下,一步步推行,有章有法,但是這一回萬曆是劍走偏鋒,并非是從上至下的改革,而是從下至上。
在萬曆推動新政之前,其實已經有很多事在發生改變,主要就是因爲衛輝府? 衛輝府改變了許多事情,在國内也崛起了一股新得勢力。
萬曆是憑借這一股勢力,憑借這一股變化再推行改革。
導緻整個體制都在受到沖擊。
别看表面上還算是非常平靜? 那隻是因爲萬曆撇開朝廷單幹? 朝中現在非常安靜? 但其實整個國家其實是處于動蕩之中。
一丁點小事都可能發酵,成爲改變國家走向的大事件。
事情似乎也在照着這個劇本在走。
股份賄賂案突然就開始劇烈發酵。
不但是京城的官員,就連薊州、太原、大同、天津、大名、河間等官員也紛紛上奏彈劾那些接受大峽谷股份的将軍。
給人的感覺就是破鼓萬人捶。
雖然這其中也有些人是針對那些将領的? 但絕大多數官員都是要借機攻擊郭淡。
萬曆似乎也有些頂不住? 于是在武英殿召開内閣會議,詢問此事,他似乎不太敢召開朝會。
“關于大峽谷股份之事? 乃是朕親自準奏的? 朕的目的是希望那些能征善戰的将軍能夠給大峽谷提供經驗? 研發更優良的火器? 如果這也算是謀反的話? 那以前兵部官員? 工部官員不天天都在謀反嗎?”
萬曆氣急不過道。
以前是兵部、工部負責武器生産,将軍都會回饋經驗給兵部或者工部,如今改爲大峽谷,隻是改變一種方式而已。
王家屏立刻道:“陛下,這事朝臣事先不知? 可不能怪他們。”
萬曆道:“朕也沒打算怪他們? 你們去跟他們解釋清楚。”
申時行道:“陛下? 現在再來解釋? 可能爲時已晚啊!”
萬曆皺眉道:“愛卿指得可是私養家兵一事?”
申時行點點頭,道:“股份一事,可以解釋清楚? 但是私養家兵一事,可就不好解決,他們都已經拿出确鑿證據。”
萬曆哼道:“關于将軍私養家兵一事,又不是昨日才發生的,大家心裏都有數,偏偏跟郭淡扯上關系,就開始拿出來說事,他們真當朕是傻子麽,他們心裏打得是什麽主意,朕心裏可是清楚的很呐!”
許國道:“陛下心裏清楚,但是...但是那些将軍心裏可不清楚,如今這事是越鬧越大,若朝廷再不采取行動,隻怕那些将軍會慫恿士兵犯上作亂。”
萬曆皺了下眉頭,道:“依卿之言,該當如何?”
許國道:“微臣建議先派人去調查,若真屬實得話,暫時先免除他們的官職,以免釀成大禍。”
“這如何能行。”
萬曆道:“是朕允許郭淡這麽做的,若又因爲這事而将他們免職,将來誰還會相信......相信朕,這君無戲言啊。”
那些将軍也都知道,這股份是萬曆賜予他們的,拿了你股份,結果連官職都丢了,你這弄得可真是出彩啊!
許國道:“可是陛下,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總不能說允許他們養家兵吧。”
“那就不說。”
萬曆怒哼一聲道:“你們去告訴那些朝臣,股份一事是朕答應的,其餘的不用多說。今日會議就到此爲止吧。”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首輔大人,你看着如何是好?”
許國向申時行詢問道。
申時行歎道:“隻能盡力去跟他們去解釋,這事大家心裏都有數,是他們先不講規矩得。”
王家屏道:“可就事論事,邊軍将領養家兵,犯了大忌,若朝廷明知而不作爲,會不會助長這種氣焰,長此下去,唐朝得藩鎮割據隻怕又會卷土重來。”
申時行緊鎖眉頭,左思右想後,雙手一攤道:“這我也沒有辦法呀!”
這種事要就不說,說出來,就不能不管,當初李成梁就是如此,因爲關于這種事,皇帝是非常敏感的,根據以前的事例來看,如果鬧得非常兇,皇帝一般還是會做出選擇,免除那些将領得官職。
其實大多數情況,都不用皇帝出聲,那些将軍自個就上奏請辭。
如今情況有些不同,這導火索就是皇帝自己弄的,皇帝若還将他們免職,這就說不過去了。
......
“陛下。”
萬曆剛剛出得武英殿,董平便來到他身邊。
萬曆問道:“如今邊鎮是什麽情況?”
董平道:“秦得倚他們都已經都得知此事,目前他們都非常擔憂,而且九鎮中許多将官都選擇站在他們的對面,甚至有些将軍還在收集他們的證據交給咱們在漕運的人。”
“如此朕就放心了。”
萬曆點點頭,又道:“你要讓秦得倚他們知道,朕是相信他們的,是支持他們的,是那些言官不放過他們,但朕一定會保他們周全的。”
董平抱拳道:“微臣明白。”
“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等到董平走後,萬曆便向迎面走來宦官問道:“什麽事?”
那宦官行禮道:“回禀陛下,郭顧問求見。”
“這小子的警覺性也不低啊!”
萬曆呵呵一笑。
......
書房。
“卑職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待郭淡直起身來,萬曆便問道:“關于錢莊的事,進行得如何?”
郭淡忙道:“回禀陛下,一切都非常順利。”
“那就好!”
萬曆點點頭,又問道:“那你是已經處理完事,本就該回來的,還是爲了大峽谷股份一事回來的?”
郭淡讪笑道:“回禀陛下,原本卑職也快回來了,隻不過之前是想見證第一批一諾币發行後再回來,可又聽到朝中又有不少人彈劾卑職,卑職就提早幾日回來了。”
萬曆饒有興趣道:“此事你犯得着害怕麽?”
郭淡一臉憨厚道:“陛下聖明,卑職剛開始還真是不害怕,可是卑職的夫人提醒卑職,這事牽連許多邊鎮将軍,可能會給陛下您帶來一些麻煩,故此卑職就趕了回來。”
萬曆呵呵道:“那朕倒是要恭喜你多了一位賢内助。”
郭淡嘿嘿道:“什麽賢内助,請了個姑奶奶回來。”
萬曆聽得哈哈一笑,揶揄道:“作爲天下第一贅婿,不就是轉請姑奶奶回家的麽。”
“陛下說得好像也對。”
“哈哈...!”
萬曆挺喜歡跟郭淡閑聊,但凡太規矩的事情,他都不喜歡,跟申時行他們那些老頭,是他最痛苦的事,他就比較喜歡随意,而郭淡恰好年紀跟他們差不多,且又不太懂規矩。
郭淡見肥宅一臉輕松,心裏已經是松了口氣。
這一切應該還在掌握之中。
“這事确實有些麻煩。”萬曆突然笑意一斂,又道:“但這麻煩是朕自己制造的。”
郭淡一愣,道:“陛下,卑職...卑職聽得不是很明白。”
萬曆道:“那些關于你将股份贈予邊将得證據,其實都是朕讓人傳出去的。”
郭淡眨了眨眼,一頭霧水道:“陛下,這...這是爲什麽?”
萬曆面色凝重道:“因爲你當初的計劃,在朕看來,太過緩慢,且治标不治本,尤其是在新政出來之後,邊鎮也變得有些不安,但朕絕不允許軍中出事,故此朕選擇先下手爲強。”
郭淡兀自聽得不是很明白,眼中充滿着困惑。
萬曆道:“如今邊鎮衛所制已經崩潰,大量的兵戶逃離邊鎮,故此多半都是采取募兵制,而當地許多将軍都是世襲制的,他們與當地士紳勾結,私占原本屬于兵戶的田地,故此他們才有錢養一些家兵,雖然目前那點家兵還不足爲慮,但是朕也不能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
這國庫每年的八成稅入都用在邊鎮上面,但每年仍然拖欠不少軍饷,而你在甯夏推行的制度,既省錢,又能夠提高士兵們的戰鬥力,深得朕心,故而朕打算全面普及這種兵制。”
郭淡忙道:“陛下,卑職之所以可以在甯夏那麽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甯夏一戰,當地最勢力的将軍都被一網打盡,故而才有那麽多田地供卑職所用。”
萬曆點點頭道:“這就朕爲什麽說你的辦法治标不治本,你隻是用大峽谷的股份去籠絡那些将軍,但并不能解決土地問題,那些世襲得将軍與當地士紳,控制着邊鎮大量的土地,平時他們是将糧食高價賣給朝廷,可一旦發生戰事,他們便借這糧食私募兵馬,以前朕沒有辦法,故而隻要他們做得不過分,朕也就由着他們,但是如今朕在國内推行新政,他們個個都是免稅大戶,雖然朕給予他們一些股份,但是你能指望他們就一定會站在朕這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