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得是,這主要是因爲她的身份,郭淡才會安排她來當這财政主管。
但她自身的能力也不錯,畢竟是出身皇家,從小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就這一點,許多人都比不上她,再加上之前她坐在辦公室的時候,郭淡也經常手把手教她如何管賬。
可以說是郭淡的入室大弟子。
過得一會兒,朱堯媖便拿着去年的财物報告,來到總經理辦公室。
“一百三十萬兩。”
郭淡看着财務報告上面的鹽引收入,不免皺了皺眉,道:“這還真是有點少啊!”
徐姑姑道:“何止是有點少,簡直少了太多,我看翻個幾倍也不是問題。”
郭淡哦了一聲,問道:“此話怎講?”
徐姑姑道:“之前我朝都是施行開中法,就是每往邊境運送一石糧食,就能夠得到一定數額鹽引,有了鹽引才能夠買鹽,但是之後鹽利都被權貴侵占,鹽商運了糧,但卻拿不到鹽引,鹽稅也降至最低。自弘治變法之後,改用直接交錢購買鹽引,稅入才增至百萬兩。”
說到這裏,她微微蹙眉,道:“但由于制度不完善,以及吏治腐敗,鹽商往往售賣超過鹽引幾倍甚至十幾倍的鹽,導緻私鹽盛行,這裏面就侵吞了大量鹽稅。”
朱堯媖好奇道:“就連居士都知道,這應該不是什麽秘密,爲什麽朝廷放任不管。”
徐姑姑瞧了眼朱堯媖,搖頭苦笑道:“這當然不是什麽秘密,但是那些鹽官與鹽商相互勾結,且勢力盤根錯節,朝廷每每派禦史去查,也都是無功而返,可這裏面得水有多深。”
寇涴紗道:“私鹽盛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私鹽不但便宜,且非常好,我們牙行用得鹽其實也都是私鹽,反之,官鹽貴,且非常差。”
朱堯媖又有一些懵,“私鹽便宜且好,官鹽貴且差,這...這怎麽可能?”
郭淡呵呵道:“朝廷幹什麽不是又貴又爛,好比那火器,那質量簡直能夠感天動地,也真是難爲我軍将士了。而其中原因非常簡單,朝廷永遠都想花最少的錢,讓人幹最多的事,可重賞之下,才有勇夫,若無利可圖,但又沒有辦法拒絕,大家就隻能敷衍了事,這質量能好麽,再加上官鹽肯定是要走官道,經手得官員多不勝數,這層層索取,鹽就隻能變成沙子。
私鹽就不同,商人做得是買賣,是用非常合理的方式來計算成本和售價,這鹽不好,人家就不會買你的,故此這私鹽肯定要比官鹽好且便宜。”
徐姑姑詫異道:“你對此有過研究?”
“當然沒有,我對于鹽、糧這些買賣,不是很感興趣。”
郭淡搖搖頭,又道:“但你将我的這一番話套在朝廷幹得任何一件事上面,絕對是非常合理,這就是一個朝廷公式,不需要去研究。”
徐姑姑無言以對。
事實真是如此。
偌大得國家,财政卻老是捉襟見肘,這在曆代王朝中都是非常罕見的,可見這管理之差,簡直令人瞠目結舌。要說藏富于民吧,那絕對也是言過其實。
因爲從古至今都不存在一個國家,政府管理不當,百姓還能夠過得非常富裕,這就是在扯淡,政府在管理方式方面可以松,也可以緊,但一定有章有法,無章無法,就會淪爲弱落強食的社會,大部分百姓肯定是弱者,怎麽可能會過得好。
徐姑姑笑道:“故此我們還才指望你能夠撥亂反正。”
“哈哈!這你誇我也沒用,畢竟我是一個商人,這種事可不能光嘴上說。”
郭淡搖頭一笑,又向朱堯媖道:“芳塵,你再去把鹽稅得賬目拿來,記住,盡量不要讓其他人知道,要是讓人知道我在查鹽稅,那些鹽官不又得吓得瑟瑟發抖。”
朱堯媖抿唇一笑,道:“我知道了。”
待朱堯媖出去之後,徐姑姑好奇道:“爲何你隻看鹽稅,而不看酒和茶,在我朝這兩大稅的稅入也不是很高。”
郭淡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向寇涴紗道:“夫人,你來告訴她吧。”
寇涴紗讪笑道:“大姐姐,我想夫君他不看酒與茶,可能是因爲我們牙行涉及這方面的買賣。”
郭淡哼了一聲:“他曹恪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他來之前,就沒有調查我們牙行每年涉及到多少茶葉交易嗎?讓我增加茶稅,這怎麽可能。在這三大稅中,唯有鹽面是我沒有涉及,隻能看看這鹽稅有沒有操作空間。”
商人啊!
徐姑姑鄙夷地搖搖頭,坐了下來,道:“你與那些鹽商可真是一丘之貉啊!”
“不然呢。”
郭淡理直氣壯道:“我們本就都是商人。”
在朱堯媖将有關鹽稅的資料拿來之後,郭淡立刻做數據分析。
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到了深夜。
但是屋中的三大美人完全不覺倦意,看得是非常全神貫注,且都從中受益良多。
也不得不說,在做數據分析的郭淡,無疑是最具魅力的時刻。
因爲在數據面前,郭淡就是高高在上,都得仰望着他。
“三百萬兩!”
郭淡最終在牆上挂着一張白紙,寫上這個數字,然後道:“官鹽就不說了,官鹽是國庫需要來定得,而不是根據市場來定的,是毫無參考價值,目前私鹽的斤價大概在六厘到四分,而其中差額多半是在于運輸成本上面。
這個價格其實是非常合理的,因爲鹽是必需品,如果鹽價過高,那麽大量的錢就會被吸入鹽市中,這會導緻其它商品市場的萎縮。而且這個利潤已經好幾倍,非常可觀。
再根據我朝人口,以及人均食鹽量來算,商人和朝廷的利潤對半分,稅入應該可以增至三百萬兩,但是由于目前數據不夠完善,尤其是其中損耗沒法計算,這上下浮動也比較大,我認爲最多可以達到三百五十萬兩,最低二百五十萬兩。”
徐姑姑道:“這可是整整多出兩百萬兩,而我朝白銀稅入一共四百萬兩。”
“但是農稅稅入折銀算是三千萬兩。”郭淡道:“将兩百萬兩摻到三千萬兩中,效果不會很大...别跟我提酒和茶,我不可能耗盡心力去減少自己的利潤。”
徐姑姑問道:“也就是說曹恪此策是行不通的。”
“從結果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郭淡點點頭,道:“對于朝廷而言,鹽稅缺失确實比較大,因爲朝廷也不可能跟商人利潤對半分,稍微狠一點,鹽稅突破四百萬兩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我要去壟斷鹽市,成本是非常高的,那兩淮微商可也不是好惹的,不拿個百萬兩出來,可能連台面都上不了,另外,你也說了,兩淮官府都非常依賴鹽利,那些官員肯定也會拼死捍衛自己的利益,這都是我壟斷的阻礙。
而那邊風馳集團與漕運的競争已經進入白熱化,我必須集中力量對付漕運,我暫時抽不出這麽多力量來壟斷鹽市,要知道鹽市與我的買賣沒有任何沖突,對付他們,我的買賣也不會更上一層樓,但是漕運可就不同。”
寇涴紗默默地點了下頭,她也不贊成這時候挑起新得鬥争。
徐姑姑問道:“爲何你建議陛下免除特權?”
郭淡瞧了眼徐姑姑,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首先一點,當然是爲了幫助萬曆伸展皇權,他的一切都是基于萬曆,沒有皇權支持,他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随着他的盤子越做越大,皇權必然要跟上他的步伐,如果他們帝商組合出現一進一退,那就可能滿盤皆輸,這必須要協同好。
其次,特權對于商人阻礙也很大,再聰明的商人也鬥不過特權人士。
最後,特權就是無底洞,同時将百姓和國家的錢都給吸進去,這國庫沒錢,就隻有兩個辦法,要麽要強征暴斂,要麽就萬曆拿錢出來墊,不管是哪一種,對郭淡的傷害都是巨大的。
徐姑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明知故問,那你也應該清楚,新政受阻,你也将會面臨非常大的困境。”
郭淡皺了皺眉,又起身來到貼滿數據的牆上,他望着那些數據,突然道:“你們說如果取消鹽稅的話,誰的損失是最大。”
朱堯媖道:“取消鹽稅,當然是國庫損失最大。”
“非也!”
郭淡搖搖頭。
寇涴紗不解道:“鹽稅就是國庫稅入,取消鹽稅自然是國庫損失最大。”
郭淡兀自笑着搖搖頭。
徐姑姑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官員損失最大?”
“正解!”
郭淡點點頭,道:“私鹽的利潤大概是鹽稅的五倍,其中權貴、官員至少至少也得從中拿兩百萬兩走,而國庫就算全部損失,也就一百三十萬兩而已。”
說着,他在紙上寫上一百三十萬兩。
也就是一百萬三十萬兩而已。
這就是傳說中的财大氣粗麽。
三個美女都覺得非常無語。
郭淡又繼續道:“但若取消鹽稅,那些官員就無法從中謀利,因爲鹽商就不需要交稅,那爲何還要巴結那些官員,那麽他們的利益就降至爲零。”
他又在紙上寫上一個零,道:“換而言之,朝廷隻是斷了一根手指,而對方是死了。在商業中的競争,往往不是比誰賺得多,而是比誰虧得少,尤其在兩邊旗鼓相當得時候,隻要我虧得比對方少,那我就可以跟對方鬥下去,直到對方先跪下爲止。”
“誰虧得少?”
徐姑姑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具體是什麽,她又說不上來。
郭淡又道:“同理而言,減少農稅,哪怕去減去五成,但大家繳足稅額,同時将所有的稅入都算入國庫,其實國庫損失也不是很多,但地方官府就是徹底沒錢,這麽做的話,地方官府是損失最大的。”
徐姑姑道:“難道就不要官府嗎?”
“陛下可以看心情給他們錢啊。”
郭淡微微一笑,又道:“你們先去休息吧,我今晚可能得通宵達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