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隻要基本盤不崩潰,大明自然也不會突然崩盤的。
郭淡可也不傻,如果都沒法控場,他也不敢這麽幹。
但商業到底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商業突然停滞,誰都疼得受不了,苦于又沒法解決。
而如今大家都明白過來,這事十有八九就是郭淡設下的圈套。
在這場危機中,不少商人都破産,唯獨郭淡這小子是置身事外,因爲他手中就隻剩下錢莊和信行。
關鍵這兩門買賣在這場危機中,幾乎唯一賺錢的買賣。
因爲不少商人都将錢存入錢莊,郭淡也不是開善堂的,這得交保管費。
還有不少商人面臨許多債務,也得找信行統計。
這絕不可能是一個巧合啊!
你剛把買賣變賣,結果那些買賣就全部破産。
要說不是郭淡在從中作梗,鬼相信啊!
那麽,是不是又将鍋全部甩給郭淡?
真不是他們不想甩,而是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甩,因爲就是他們讓郭淡關門的,不是郭淡自己想關門,如今又怪郭淡關門,這不是打自己的臉麽?
至于銅錢麽?
郭淡得拿銀子去購回股份,那麽他用銅錢就支付員工有何不可?
許多官員已經不堪重負,是自捶胸口,吐得三升血,然後主動辭官,保命要緊啊。
而如今保守派裏面也出現一些争論聲,有些人認爲願賭服輸,如今大勢已去,該去請求陛下讓郭淡繼續承包四府。
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爲一旦認慫,那将滿盤皆輸,他們也知道,萬曆就在等他們服軟,可是一旦服軟,那麽他們之前颠倒黑白,誣告郭淡,可就都成罪證了。
到時秋後算賬,他們還是難逃一死。
這時候一定要頂住,這國家亂了,他皇帝也受不了。
你們可以請郭淡回來,但我們是絕不會出面,也絕不會向郭淡低頭認輸。
東閣。
“申首輔,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就算殺光他們,但問題依舊得不到解決,這受苦的是百姓啊。”
在家得王錫爵也忍不住了,終于出得家門,回到朝中,而他首先就是勸說申時行,停止這點兵點将的遊戲,這個遊戲純粹就是報複,因爲點派得那些人,都是一些不可能能夠處理這場危機的官員,要這麽拖下去,危機将會越來越嚴重,于國于民都不利!
申時行歎道:“不瞞你說,其實我早就想收手了,是他們不肯認輸,他們不認輸,那麽郭淡就無法回來,這問題就解決不了啊!”
王錫爵問道:“難道滿朝文武都對此束手無策嗎?”
申時行搖搖頭,道:“如今财政方面都出現問題,因爲一條鞭法,導緻百姓必須繳納白銀,而目前江南地區連一兩銀子都找不到,百姓都是心急如焚,他們就是将所有的糧食都拿去換銀子,都無法繳稅,戶部也爲此感到非常頭疼。
另外,河南道作爲糧倉,剛剛經曆水患,這都還沒有恢複過來,而如今又面臨這麽大的危機,局勢也是岌岌可危。”
王錫爵不禁閉目一歎。
但這就是明朝。
明末大難臨頭的時候,官員們都還在自相殘殺,甯可讓清兵打過來,也絕不向政敵低頭,更何況如今隻是小難臨頭,他們才不會輕易認輸。
這裏面其實涉及到一個問題,就是明朝有相當一部分官員,心裏并不認爲自己跟國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他們都認爲國家隻是朱家一家的天下,因爲當初朱元璋也就是這麽定的。
朱元璋定下來得官員俸祿可是非常低的,但他對待自己的子孫又是另外一回事,當初就連掌控兵權得,也全是他的兒子,隻不過後來是成祖拿着金錢把那些藩王的兵權都給換了回來。
但意思很明顯,這天下全都是我朱家的。
你們官員那隻是我們朱家的雇員。
但如何讓官員效忠皇帝,就是憑借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那八股文與明朝的體制那是相輔相成,是一套完整的體系,與唐宋其實是有着根本上的區别。
隋唐都是門閥制度,宋朝是士大夫共治天下,不管是門閥,還是士大夫,在他們的時代都有着極大的特權,明朝是官僚階級,但絕不能說皇帝與官僚共治天下,明朝的官僚在名義上的特權那跟唐朝的門閥和宋朝的士大夫是沒法比。
官員在皇帝面前,也是非常卑微的。
故此明朝重視思想,非常重德,德行高尚的官員,雖然可能罵皇帝,但他也會忠于皇帝。
可惜儒家思想又是一種非常世俗的思想,不像似西方那種信仰上帝,是很難忽悠天下聰明人的。
這麽多年下來,大家也都看得很明白,既然都是私人的,而沒有公家一說,那這就很好算了,當然是以自己的利益優先,國家損失,那隻是損失他們老朱家的,但要我對政敵低頭,那損失的是我們個人的利益。
要是平時,萬曆估計也就是滅滅他們的威風,不會玩得這麽絕,國本之争鬧成那樣,他也沒有對對方趕盡殺絕。
可如今萬曆是有郭淡的技術支持。
這可就不同了。
萬曆不但不收手,反而還下旨責問,怎麽情況還沒有得到解決,申時行你在幹什麽,四府官員怎麽還沒有任命上。
申時行倒是想收手,但如今他也是騎虎難下,于是又将吏部尚書找來,看看誰脖子硬就派誰去吧。
......
一諾牙行。
“哇!真是沒有想到,這脖子硬的還真是不少啊!”
郭淡都有些懵了。
他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剛猛。
徐姑姑輕輕歎道:“如今各方都是騎虎難下。想讓那些言官低頭,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當初可是一直都在跟張居正作對,如果他們此時對一個商人屈服,那他們将來也難以在朝中立足,就還不如辭官回家。
而内閣方面,就算他們願意妥協,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妥協,他們若來請你,首先你不可能答應,其次可能又會被對方倒打一耙。”
郭淡不禁問道:“那這要僵持到什麽時候去。”
徐姑姑道:“你很着急嗎?”
“我不着急。”
郭淡搖搖頭,道:“反正死得又不是我。”
徐姑姑道:“但那些百姓是無辜的呀!”
郭淡雙手一攤道:“但是我沒有權力,我也什麽都幹不了。”
還是那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既然這都是不能改變的,那大家就還是先顧着自己。
朝中雙方開始拼内力,拼家底。
郭淡沒有想到對方脖子會這麽硬,而對方其實也沒有想到,萬曆這回會這麽狠,這國家可是你老朱家的,你就任由這場危機繼續下去嗎?
殊不知越往後拖,萬曆的損失越小,而且銀子都在萬曆手中,萬曆也是有恃無恐。
而就在這時候,從江南處州上來的一道奏章,打破了僵局。
處州判官顧憲成突然上了一道奏折,而題目就是“秋後算賬”。
大意就是諷刺内閣,我知道你們是要秋後算賬,可以,沒有問題,如宋景升、呂郎齋他們确實犯了很多錯誤,這理應受到處罰,但問題是現在還沒有到秋後,你們就急着算賬,置百姓、國家于危難不顧。
這難道是爲人臣子該幹的事嗎?
他認爲在這時候,内閣應該挺身而出,團結朝廷,想辦法去解除危機,等一切再過去之後,你們再慢慢算,而不是借此危機來消滅政敵。
此乃本末倒置。
雖然奏折中,也指出保守派的錯誤,但是保守派是如獲至寶,他們開始反擊,這麽大的危機,那些小官員根本沒法處理,這時候你内閣是責無旁貸。
現在不管吏部指派誰去,他們都反對,他們要求内閣親自出馬,你們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而同時顧憲成這一道奏章也獲得許多正直官員的擁護。
危急關頭,你申時行就顧着公報私仇,而且你也殺了不少了,也該收手了。
申時行也是有苦難言,雖然嘴上沒說什麽,隻是一笑置之,但心裏卻大罵顧憲成,你真是站着會說話不腰疼,你别光會說我,你倒是給個主意啊!
但是他也知道現在許多官員對此非常不滿,于是就直接挑破話題,開始跟他們清算舊賬,當初是誰急着将郭淡趕走的?又是誰誣蔑郭淡、王錫爵他們。
你們颠倒黑白,導緻國家大亂,但是你們現在連錯都不肯認。
而就在這時候,吏部侍郎沈一貫突然跳出來,喊出了一句令滿朝文武都感覺非常尴尬的口号,他竟然推薦郭淡出任戶部右侍郎,以及入閣。
他甚至将郭淡比之爲齊國管仲,大漢蕭何,認爲郭淡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治世奇才,朝廷理應任人唯賢,破格提拔。
這真是肉麻到沒有人受得了。
不少官員聽到這話,真的都羞于與他共事,你身爲吏部侍郎,竟然去舔一個贅婿商人,而且如此沒有下限,他才二十多歲,你讓他入閣,你要不要點碧蓮,我們的官員臉全讓你給丢了。
就連吏部尚書楊巍都覺得這家夥瘋了。
可令人驚訝的是,朝中大量的權貴、功勳,以及不少漕運官員,地方官員全都支持沈一貫得主張。
并且支持他們的聲音是越來越大。
就連保守派和内閣都看呆了。
是世道變了嗎?
原來這都是因爲背後的利益集團開始有些受不了,這商業不景氣,漕運、鹽、鐵、茶、馬等等貿易,全部都受到重創。
單說這鹽,以明朝的制度來說,販賣鹽去邊境地區,可都是需要商人,而如今商人都不肯拿銀子買鹽了。
這怎麽操作?
跟這些利益有關的官員、權貴,這心裏能開心嗎?
雖說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是他們都認爲自己是無辜的。
他們是越發非常厭惡兩派得鬥争,因爲他們迫切地想要解決問題,等問題解決了,你們想怎麽鬥都行。
而顧憲成是要求内閣團結朝廷解決問題,這非常符合他們想法,而解決問題的關鍵,就是郭淡,那麽沈一貫提出來讓郭淡擔任戶部侍郎,也符合他們的利益。
顧憲成和沈一貫的發聲,直接導緻朝中兩股新的勢力漸漸形成。
真是時勢造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