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四府之中,衛輝府的百姓是最爲惶恐得,因爲這裏已經徹徹底底蛻變成一個商品社會,充斥着大量的工商階級,并且還是主體階級,其中有一部分是從當地農業人口轉換過來的,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全國各地來的。
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去。
要回小農社會,這得給他們土地啊。
而此次出任衛輝府知府得名叫呂郎齋,曾就是衛輝府的通判,掌管着衛輝府的農田水利和糧運。
因爲朝中大臣也知道,這些官府回來,最大的難題就是怎麽回去,他們都是安排一些有管理經濟經驗得官員來擔任一把手。
而事實也如徐姑姑預計的一樣,呂郎齋回來的第一天,就是将那些法紳、訴訟師全部都掃地出門,是一個不留。
你們都給老子滾。
不過這話說回來,這法院所在地就是以前官府,不将這些人趕出去,人家呂郎齋怎麽入駐啊。
他甚至連關閉法院和訴訟院得告示都不願意貼,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名不正,言不順,鸠占鵲巢,都不配我貼一張告示。
至于糾察院,也是全部關門,但是糾察員倒是沒有被掃地出門,呂郎齋也需要衙差,而且糾察員又都是士兵出身,他也沒有資格将人家開除,故此他将這些人安排到府衙,以及各個縣衙擔任衙差。
與開封府那邊不同,陳文勳在那邊出任知府,首先拜會他的,就是一些士大夫。
衛輝府沒有士大夫,這幾年衛輝府最大的就是商人。
故此在呂郎齋入駐之後,衛輝府的大商人,是第一時間宴請呂郎齋。
呂郎齋也答應了。
陳樓。
當呂郎齋進入會議室時,秦莊、胡淵、宋晖、秦大龍等二十餘個大富商是立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行得一禮。
“草民見過大人。”
呂郎齋沒有做聲,徑直來到正前方的位子前坐下,左右看了看這些富商,然後道:“來人啊!”
立刻走進四個衙差。
呂郎齋道:“将這些椅子桌子全部搬出去。”
“遵命!”
周豐他們看着後面的椅子被搬了出去,仿佛失去了依靠一般,不禁是吓得瑟瑟發抖。
不一會兒,整個會議室裏面,除呂郎齋屁股下面那把椅子,其餘的桌椅就全部搬空了。
這意思是非常明顯。
你們憑什麽跟我同坐一個屋檐下?
這些大富商吓得趕緊下跪,齊聲道:“草民該死,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饒命。”
呂郎齋頗爲滿意地點點頭道:“看來你們也并未完全忘記這官民之禮。”
這可真是笑裏藏刀,這些大富商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呂郎齋冷冷看他們一眼,又道:“若非此時此刻官署那邊正在進行改造,本官是絕不會來此的,你們的那封所爲的邀請帖在本官看來,那就是對本官的一種羞辱,什麽時候我大明官員是你們這群商人能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周豐他們隻覺冤死了,我們明明就是請你,怎麽就變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這鍋我們背不起啊!
但是他們也知道呂郎齋的意思,就是他們理應自己前去拜訪,就一封邀請函,太随意了。
這倒不是說他們故意爲之,隻是他們都習慣于在陳樓開會,而且是宴請,當然也是他們出錢在最好的酒樓招待呂郎齋,但是呂郎齋偏要借題發揮,他們也沒有辦法。
“草民該死。”
這些富商們齊聲道。
“這一次就算了,但本官不希望再有下回。”
呂郎齋又問道:“本官如今公務繁忙,這宴席就免了,你們有什麽事就趕緊說。”
這些大富商是左看右看,紛紛鼓勵對方,你來說。
呂郎齋皺眉道:“若是你們無事,那本官可就要回去了。”
最終周豐是硬着頭皮道:“大人,我們...草民,草民隻是...隻是想請教大人,有關商業方面,會不會做出什麽調整,比如說以前的契約法,稅法,等等,這...這些會不會改。
草民沒有别得意思,草民也隻是怕不清楚規則,到時延緩交稅,或者交少了,給...給大人您添麻煩。”
“原來是因爲這事啊!”
呂郎齋冷冷一笑,道:“看來你們都認爲自己已經不是我大明百姓,就連我大明的稅法和刑法,都記不得了。”
“草民不敢。”
“不敢?”
呂郎齋哼道:“既然不敢,你們爲何還有多此一問,刑法就是我大明的刑法,稅法就是大明的稅法,難道就連這個都要本官去貼告示嗎?”
“草民該死。”
“那倒罪不至死。”
呂郎齋突然氣勢一斂,又道:“你們都起來吧。”
周豐他們一愣,先偷偷瞄了眼呂郎齋,見他不是在說反話,這才齊聲道:“多謝大人饒命。”
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
呂郎齋微笑道:“以前的事,本官都既往不咎,但若之後再犯,本官必将嚴懲不貸,本官希望你們能夠在衛輝府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好好做你們的買賣,其餘的事,就不要多問,不要多管,你們都且好自爲之吧。”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但凡是官員,這大棒加紅棗的招數,都會用的。
其實呂郎齋也知道目前商人對于衛輝府的重要性,他可不會傻到立刻就将這些商人全部趕走,但是他必須要豎立自己的權威,也必須要壓制住這些大富商。
他先是給這些商人一個下馬威,震懾住他們,但最後也暗示這些商人,隻要你們安分守己,那我也不會找你們的麻煩。
所以他回去之後,還是命人貼了告示。
告示上也并未否定郭淡所做的一切,他隻是說郭淡來這裏隻是一個臨時性的調整,是不可能長久,最終還是要回到正軌上,我回來是理所當然的事,隻是早晚得問題。
這也很有道理,郭淡再怎麽也會死得,不可能永遠承包下去。
關于刑法,關于稅法,都還是回到以前。
但也在告示上暗示大家,不會強迫大家回到農村種地。
他以前就是搞經濟的,他也知道這一時半會是回不去的,目前衛輝府大量的土地都在地主手中,就算要回到小農社會,也得慢慢改變。
他預判這些商人就是爲了賺錢,隻要讓他們賺錢,他們也就不會搞事。
但他顯然沒有預判對。
衛輝府能夠進行大規模生産,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就是安全感。
這些商人敢投這麽多錢到衛輝府,建造這麽大的作坊,就是因爲契約體系的保證,我再多的錢放在這裏,也是非常安全。
一旦失去三院相互制衡的制度,那就都是你呂郎齋說了算,那誰還敢投這麽多錢在這裏。
你這一句話,我們就可能傾家蕩産。
呂郎齋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上任這第一把火,是燒得非常強勢,但直接讓那些大富商對他感到非常恐懼。
你今日可以在人家酒樓,将我們的椅子給搬走,那你明天也可以來我家,将我的錢都給拿走。
在告示貼出得第二日,秦莊直接宣布,不再與皇家續約,将作坊交還給皇家。
周豐、曹達、胡淵,等以前以潞王府爲生産基地得大富商,都做出同樣的選擇。
衛輝府的生産中心就在以前的潞王府,最初是郭淡租給他們的,可不是他們的地盤。
在郭淡簽訂解除承包契約的時候,就在契約中埋了一顆雷,就是以前的潞王府交還給皇家,可不歸當地官府。
那這租約就得重新談。
皇家可以選擇不租給他們,他們也可以選擇不租。
現在他們都選擇不租。
其實周豐他們就在等呂郎齋廢除契約法,隻要呂郎齋廢除這個,那所有的雇傭契約都不能作數,因爲雇傭契約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例。
就是商人要負責幫員工交稅,但這個稅也已經變了,這就是廢紙一張,上面每一個字都是錯的,這怎麽能夠算數。
但這民不與官鬥,他們也不敢公然去跟官府唱反調,他們隻是說,皇家将作坊給收回去了,我們沒法開工啊。
這“中心”都沒了,周邊肯定都是死翹翹。
秦莊隻是搞紡織作坊,染料是其他商人生産的,這最大紡織作坊突然關門了,訂單瞬間少七成,染料作坊也就瞬間歇菜。
大家都不生産,都不發展。
建築作坊,運輸度,船隊,倉庫,可都沒法運行下去。
頓時就發生多米諾骨牌效應。
整個衛輝府的商業在突然間就出現休克狀态,就是完全停止下來。
不過這些商人還是非常有“人性”的,雖然他們沒有再發一分銀子給員工,但他們将倉庫裏面存留是一些貨物,全部發給員工,當做是一種補償。
其實值錢的貨物,之前就全都給運走了,留下的隻是一些普普通通得生活用品。
他們心想,我們這麽幹,這些貨物可能也留不住,因爲呂郎齋一句話,就能夠全部查封,就還不如都送給大家。
反正都已經虧了這麽多錢,還在乎這麽一點麽。
呂郎齋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城内就瞬間多了近十萬的失業員工。
同時各縣城也全都是失業員工。
這在古代可是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