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兀自被郭淡的這一番言論給震撼住了。
因爲他的計劃,隻是追求财政自由,避免被那些大臣的掣肘,這隻是皇帝個人的策略,與國家其實沒有太大的關系,畢竟皇帝的工資,也是收上來的,隻不過以前是官員都收上來,然後分給皇帝,如今是皇帝自己派人去收。
而郭淡提出的建議,是涉及到皇帝與國家的一種颠覆性的策略。
從古至今,所有的政治家幾乎都在追求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尤其是土地兼并,更是困擾着每一個朝代。
關于這些問題也都是所有政治家非常熱衷讨論的。
那張居正改革其實也涉及到土地兼并得問題。
而傳統的思維,都是“治”。
有病不治,那不是在等死麽?
這是人的一種本能意識。
而郭淡的建議,就是“棄”。
不要去管。
有病也不要去治。
這絕對是颠覆性的。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麽想過,以往大家都是想着各種辦法,去緩解和扼制土地兼并,唐朝是均田制,宋朝是方田均稅法,明朝是一條鞭法。
郭淡是,将就着過。
這......!
這真是引起萬曆極大的興趣啊。
因爲萬曆以前就想過,要是不去處理這些問題,那該多好,那我得多輕松,天天跟他們議論這些問題,搞得我肥宅都有些未老先衰了。
但問題是“士”與“農”乃是國家的根本,你不管?
你是在搞笑嗎?
萬曆便道:“就算朕鼓勵工商業發展,但也不能放任士農不管,這可是會出大問題的。”
郭淡反問道:“不知陛下打算怎麽去管?”
萬曆愣過了下,稍有不滿道:“朕若知道,就不需要找你過來解悶了。”
郭淡沉吟少許,道:“陛下,關于這治國之道,卑職可真的是一竅不通,卑職隻知道算賬,分析其中利益得失。從之前的遼東軍備問題和關稅問題來看。
如果陛下要着手解決士與農這兩個大問題,那麽所造成得内耗損失,可能是整個國家都負擔不起的,但若陛下放任不管,任由這些問題慢慢侵蝕,那麽所損耗朝廷的資源,可能不及去治理的萬分之一。
在這情況下,勉強去治理,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啊!”
他就是數據分析員出身,故此看什麽問題,都是從利益得失的角度來看。
這麽多事,讓他也明白,有些事你就是沒法動,要動的話,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代價可能是大明王朝都難以負擔的。
如今的關稅是真的不多,但結果都鬧得滿城風雨,對面的反抗也是非常兇猛,好在這是郭淡的優勢項目上競争,而且是早就計劃好的,且有内閣和太後得支持,但是士與農都不是他的優勢,也不可能得到内閣與太後的支持,那這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資本家的思維就是申請公司破産,另外再建一個公司就是,因爲救這一個公司,可能能夠建造十個公司。
萬曆心裏也非常認同郭淡的這種想法,因爲他比郭淡更加清楚,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得付出多大的代價,但問題是你不能不管,便道:“可是這放任不管與坐以待斃有何區别?”
郭淡道:“陛下,目前這些問題之所以非常嚴重,那是因爲士農這艘大船上承載着我大明江山,故此牽一發而動全身,但如果工商這船漸漸變大,足以承載着我大明江山,到時那些問題就隻不過是皮外傷,随便擦掉藥就行了。”
他這麽一說,萬曆是恍然大悟。
整個江山壓在這艘大船上面,哪怕船闆腐爛,你也不敢輕易亂拆,萬一沒有拆好,那可就沉入海底,如果先将大明江山放到另一艘船去。
那麽這些問題就變成小問題,怎麽拆都不怕,沉了也就沉了呗。
萬曆頗感興趣地問道:“那依你之見該怎麽做?”
郭淡搖搖頭道:“卑職不知道。”
萬曆皺眉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是在調戲朕嗎?
郭淡讪讪道:“卑職隻知道與其花大力氣去處理那些問題,就不如集中精力發展工商業。”
他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其實就一個目的,就是不希望萬曆去處理土地兼并和科舉的問題,方才他說那些問題,隻是爲了保護寺院教育,他可不希望萬曆又去改革土地,因爲這肯定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内耗,他從明朝的财政情況來看,明朝内耗造成的損失,其實是要高于對外用兵的。
從經濟角度來看,不去内耗,那就是最好的治理。
關鍵内耗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隻會越弄越糟糕!
萬曆稍稍點頭。
雖然郭淡并沒有給萬曆提出具體的計劃,但是郭淡的這番建議,非常符合他現在内心所需,他是真不想管那些問題,想着就覺得頭疼,不過之前他有些振作,那麽既然要勵精圖治,這些問題就肯定是要管的。
但現在發現,好像這不管也能夠勵精圖治。
那就不管吧。
萬曆頓時覺得渾身輕松不少,臉上的愁容消失不見,還露出了微笑,突然想起什麽似得,道:“對了!朕今日叫你一塊過來,主要就是朕希望在這裏,将河務之事定下來,如何治理河務,朕會交由工部尚書,但是這錢的話,由你來掌管,而且,你可得記住,你是向朕保證過,關稅不但可以負擔得起河務治理,還能夠爲朕賺錢。”
“陛下請放心,卑職一定不辱使命。”
郭淡先是抱拳一禮,旋即又道:“陛下,關于河務治理,一定需要許多工人,卑職建議盡量招納各地災民來治理河務,如此一來,既可以防止災民鬧事,又可以節省成本,畢竟災民可不會要求太高。”
“這主意倒是不錯。”
萬曆點點頭,道:“到時你再與工部尚書詳談吧。”
他對郭淡雖然信任,但他還是保持他與郭淡的合作方式,郭淡隻管賺錢,不讓他涉及到任何權力。
“卑職遵命!”
郭淡拱手一禮,突然道:“陛下,正好卑職也有一事要向陛下請示。”
“什麽事?”萬曆問道。
郭淡道:“在我大明出口的貨物當中,其中瓷器占有非常大的比例,而據卑職所知,景德鎮控制這大量的瓷器生産,但是光憑景德鎮這一地生産瓷器,是難以爲陛下賺取更多的銀兩,故此我們必須要擴大瓷器的生産地,這樣才有足夠的瓷器出口。”
萬曆稍稍點頭,道:“那你打算怎麽做?”
郭淡道:“卑職希望陛下能夠下旨,嚴格控制住官窯瓷器,然後卑職再出高價壟斷景德鎮民窯生産瓷器,從而令短時日内,市場上缺乏瓷器,如此便能夠促使各地更多的商人生産瓷器。”
萬曆道:“既然瓷器能夠換得銀兩,那爲什麽要别人來生産瓷器,你也可以代朕去生産瓷器,而且咱們自己幹,也能夠防止技術外露。”
“......!”
郭淡雙目一睜,心想,哇...肥宅竟然能夠想到這一點,你不去領導工商業,可真是浪費人才啊!
萬曆想了想,突然問道:“瓷器真的能夠換得許多銀子麽?”
郭淡木讷地點點頭。
萬曆眨了眨眼道:“那何不将官窯的瓷器也都拿去換銀子,如今朕主要缺銀子,不缺瓷器。這樣吧,朕将官窯都交予你來管理。”
郭淡都懵了,顫聲道:“陛...陛下,這樣能行嗎?”
萬曆道:“爲何不行,官窯燒制得瓷器,本就是進貢皇宮得,朕怎麽處理,誰人也管不着,如今宮裏也有不少瓷器,你就都拿去賣了換銀子。”
“......!”
郭淡頭回感覺到與皇帝合作做買賣是這麽得爽。
因爲據他了解,景德鎮最大五十八個瓷窯,全都是官窯,萬曆這麽一搞,等于不要花太多錢,就能夠壟斷國内的瓷器。
這可真是太爽了。
談到銀子,萬曆興趣也上來了,開始就海外計劃,與郭淡詳談起來。
而在他們後面那輛馬車内,王錫爵與申時行卻還在談論郭淡方才提出的那些問題。
“申首輔,雖郭淡有巧辨之嫌,但他說得問題,卻是一針見血啊!”
王錫爵面色凝重道。
申時行稍稍點頭,歎道:“但是這些問題可都不好解決,這秀才、舉人雖多,可是朝廷若一味的封他們做官,那隻會造成冗官得現象,于國無益啊!
可若削減生員,又肯定會引起天下讀書人的不滿,這的确是一個兩難得問題。”
王錫爵道:“我倒是覺得郭淡的想法不錯,将讀書人引入其它地方,讓他們有事可做,這又能減輕朝廷的負擔。”
申時行苦笑道:“說來容易,可做起來要難于上青天啊!倘若你真的這麽做,那麽首先反對的就是讀書人啊!”
“這倒也是。”
王錫爵無奈地點點頭。
讀書人就不可能願意幹别的事,因爲讀書人是非常驕傲的,看不起其它階級的人,同時他們也受人敬仰,也隻有這樣,才能夠确保讀書人的地位,士林是不可能願意與工商階級同流合污。
但連這事都解決不了,土地兼并就談都别談。
這都已經成爲死結。
兩輛馬車的氛圍,也充分說明,爲什們萬曆與他們怎麽都談不到一塊去,最終甯可宅在宮裏,也不跟他們照面,就是因爲萬曆年輕,富有活力,什麽都敢幹,他一句話就能夠将官窯都交給郭淡,而申時行他們總是思前想後,顧左顧右,談什麽事都非常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