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鲸等人還是算是比較冷靜得,因爲他們首先思考的是自己的利益,以及萬曆這麽做的目的。
但是朝中大臣在面對這個消息時,可就不是那麽得淡定。
當即就炸鍋了。
多半人在乎得不是那些關稅,他們在乎的是萬曆這種行爲。
簡直就是厚顔無恥。
不少言官真的就是直接開罵。
罵皇帝也不是一回兩回。
見過無恥的,就沒有見過這麽無恥的。
他們之所以憤怒,是因爲這關稅在朝廷手中這麽多年,不交稅的多了去,你丫就從來不聞不問,甚至還有意縱容,更别說面向所有人征稅,而如今關稅剛到你手裏,關稅關乎到你個人的收入,你就立刻向所有人征稅。
吃像未免也太難看了吧。
哪像個皇帝,分明就是一個無賴。
這還真不是什麽隐藏的利益,這就是明面上的,關稅全歸皇帝所有,然後向皇帝自己征稅,這不就是脫了褲子放屁麽。
當我們傻嗎?
但明朝廷的情況,總是充滿着戲劇性。
同時有一部分大臣,原本就對于權貴外戚的特權是深感不滿,這些人多半都是中小地主或者商人家庭出身,他們剛好處在中間,既擁有一定的資産,但同時不具有特權。
這種家庭環境出身得官員,對特權自然就會非常反感。
還有一部分大臣,就真的是爲國家考慮,免除特權,确實可以充盈國庫,杜絕腐敗。
這兩撥人見皇帝主動向自己征稅,那尋思着就不如擴大化,同時免除所有特權。
他們開始活動起來,告訴大家,這麽反對是沒用得,皇帝的聖旨現在都已經到達鈔關。
原本内閣是可以拒不執行的,畢竟鈔關是屬于内閣管轄的,不歸東廠和錦衣衛,但是内閣在這情況下,怎麽可能反對皇帝,皇帝這麽幹,可是要保護他們,他們當然就默許了萬曆這種行爲,并沒有任何反對。
那麽隻能想辦法逼迫萬曆收回成命。
什麽辦法?
擴大化!
免除一切稅收方面的特權。
這皇帝肯定受不了,這涉及到皇帝本人,以及大量的藩王和皇親國戚,到時皇帝将會面臨更大的壓力,基于這一點,皇帝就很有可能會收回成命。
許多大臣們都非常贊成。
覺得這麽幹,确實能夠令皇帝收回成命。
如果皇帝真的要免除特權,那就互相傷害,反正他們又沒有從中占什麽便宜,都征稅他們損失的也比較少,你皇帝肯定損失最大。
以言官爲首的一些官員,就開始上奏,直接諷刺萬曆,你這麽幹就是爲自己斂财,除非你将其它免稅特權全都免除,那證明你就真是想勵精圖治。
而且聲勢浩大啊!
萬曆都還沒有開口,那些權貴集團倒是先慌了。
這可真是要命啊!
他們趕緊相互聯系,商讨該怎麽應對。
他們當然也知道,一些官僚這麽幹,其目的可能是要逼迫萬曆收回成命。
故此有一部分權貴支持向皇帝施壓。
就不能開這頭。
但也相當一部分權貴,希望能夠制止目前這種态勢。
萬一弄巧成拙了呢?
關稅才多少?
相比起農田桑林,關稅就是渣渣。
但總得來說,還是那些企圖跟萬曆硬肛正面的大臣占得上風,這其實也是明朝官僚集團得一貫作風,在面對皇帝的時候,就沒有服軟一說。
就是要硬肛到底。
看誰先眨眼。
這一道聖旨下去,真是令明朝廷從上至下,醜态盡顯啊。
不過真要說起來,這可比張居正改革還要兇猛,張居正的改革是有闆有眼的,隻是根據實際情況來進行改革,而且是基于朝廷制度之上,并沒有說要打破祖制,推翻一切,重新再來。
但是萬曆這麽幹,顯然是破壞了祖制。
太祖當初可是非常優待自家人,但如今自家人可也得交稅。
不過萬曆向來就無所謂什麽祖制不祖制的,他是一個非常以自我爲中心的皇帝,如今他連冠冕都不戴,還會在乎什麽祖制嗎?
别跟朕談什麽祖制,談錢。
......
司禮監。
“內相,如今朝中亂成一鍋粥,許多人可都在等着內相您表态啊!”
一個中年宦官小聲向張誠言道。
“表态?”
張誠斜目一瞥,問道:“表什麽态?”
那中年宦官道:“就是關于關稅的事。”
張誠哼了一聲:“這事跟咱們可沒有什麽關系,咱們隻是負責幫陛下押送貢品,陛下又不會讓咱們交稅。”
那中年宦官道:“可是東廠那邊最近比較活躍,越來越多的權貴、外戚與督公來往密切,咱們要是什麽都不做,隻怕......!”
目前爲止,東廠始終是要壓司禮監一頭,而這時候可是籠絡人心的好機會,因爲如今那些權貴到處求人,尤其是内臣,是他們主要賄賂的對象,因爲他們希望能夠摸透皇帝的心思,司禮監許多太監覺得不能一直沉默,不然這好處都讓張鲸給占了。
張誠冷笑一聲:“他要出這風頭,那誰攔得住。不過...呵呵,不過咱家心想,張鲸也未必摸透陛下的心思,而且你要知道,内閣可也沒有出聲,誰知道陛下與内閣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咱們在旁看着就行了。”
在此之前,他本來是漸漸偏向權貴集團,是郭淡的一番話,令他當時沒有選邊站,如今他可是非常慶幸,當時沒有選邊站,這情況顯然就有些不對勁,萬曆和郭淡開始占有主動權。
慈甯宮。
“啓禀太後,方才武清候又來了。”
一個老宮娥來到李太後身後禀報道。
李太後跪在蒲墊,撥動着佛珠,問道:“又是爲了關稅一事嗎?”
“是的。”
那宮娥道:“如今這事已經鬧得是沸沸揚揚,朝中都亂成了一鍋粥。”
“哼!”
李太後輕輕哼得一聲,“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倘若他們當初答應皇帝,撥款治理河道,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這事老身管不着,今後不管誰來求見,統統不見。”
“奴婢遵命。”
等到那宮娥退出之後,李太後才緩緩睜開眼來,喃喃自語道:“皇帝長大了呀!”
言罷,她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來,又閉目繼續誦經念佛。
因爲這關乎外戚的利益,李家得人就希望來找太後幫忙,但是李太後怎麽可能在這時候出手,都已經鬧成這樣,如果萬曆輸了,那皇威将會受到非常大的打擊。
然而,萬曆如今其實也有些慌,因爲他們事先沒有考慮到,大臣們會選擇玉石俱焚來逼迫他做出讓步,眼見這事越鬧越大,他趕緊把郭淡找來商議對策。
“郭淡,這事不會弄巧成拙吧?”
萬曆有些忐忑地向郭淡問道。
郭淡輕松惬意道:“陛下請放心,隻要陛下您強硬到底,表現出絕不可能妥協得氣勢,這事就不可能弄巧成拙。”
萬曆問道:“何以見得?”
郭淡道:“卑職之前就說過,這些人都非常貪婪,多要他們一文錢,他們都會覺得渾身難受,更何況是取消他們所有的特權,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他們現在在賭陛下您也難以接受。隻要陛下您堅持住,他們必然會在最後時刻松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弄巧成拙,陛下也不會虧損太多,甚至還有得賺。”
萬曆哦了一聲:“還有得賺?”
郭淡道:“假設取消所有的特權,每個人,每一畝地都必須交稅,那麽國庫必然充盈,陛下再也不用擔心,需要從内府拿錢來補助國庫所需。相比起來,陛下交得那些稅,也算不得什麽,況且那邊海外計劃已經在進行中,很快就能夠獲得大量的白銀。不過依卑職之見,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萬曆點點頭,又道:“那朕如何表現得更加強硬?”
郭淡回答道:“陛下可以委任工部尚書,全面負責河道的治理,同時再增發一份俸祿給治理河道的官員。”
萬曆愣了下,道:“增發一份俸祿?”
讓工部尚書主持河務,他倒是沒有任何意見,他非常清楚石星的才幹,因爲他的陵墓可就是石星修得啊!
郭淡點點頭,道:“他們不是造謠,說陛下之所以向自己征稅,實則是爲了貪圖關稅嗎?陛下若是立刻成立一個治理河道的小組,同時再補助這些官員一份俸祿,那足以說明陛下是真的希望能夠治理好河道,而不是貪圖那些錢财。
另外,這麽做也能夠幫助陛下籠絡人心,讓更多的大臣跟誰陛下一塊勵精圖治。
最主要的,還是這能夠表示陛下您的決心,陛下都已經下令讓工部尚書在主持河務,證明這事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到時害怕弄巧成拙的反而是他們。”
萬曆突然眼中一亮,隻覺這主意還真是不錯。
關鍵不在于态度與否,而是在于多發一份俸祿給官員,就這麽幾個官員的俸祿,其實不要多少錢,但是這能夠籠絡那些正直、能幹的官員。
畢竟對于官員而言,如果不貪污,那俸祿确實比較少,那麽來皇帝這邊做事,既能夠展現自己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名節,又能夠得到豐厚回報,解決生活上的問題。
同時,可以避開朝中的裙帶關系,如今朝中裙帶關系非常嚴重,沒有關系是很難上位得。
這一群人必然就會靠向皇帝。
這可能能夠分裂朝中的官僚集團,說不定将來還能夠在國本一事上面取勝。
萬曆思量再三,點點頭道:“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