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官僚集團頓時就炸鍋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原本局勢對他們是非常有利的,隻需要靜靜地看着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然後出來收拾殘局。
可如今一來,他們反倒是成爲最大的輸家。
這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東閣。
“堂堂閣臣,竟然向一個商人屈服,可真是爲我們這些大臣漲臉啊!”
“他王錫爵不要臉,那就罷了,可他憑什麽決定雇傭信行和錢莊,以及降低關稅,這不合規矩,我們一定要去陛下那裏參你們一本。”
“休當我等無知,那王錫爵定是收了郭淡的錢,此事我們必将會嚴查到底。”
......
許多科道官,朝臣擠在東閣的大殿裏面,憤怒地向申時行、王家屏、許國、餘有丁等一幹閣臣質問道。
申時行隻是冷眼相待。
看着他們一個個急得跳腳,心裏隻覺莫名的痛快。
非常非常的痛快。
事情怎麽會到這一步,不就是讓你們給逼的嗎?
從始至終,你們都沒有真心實意爲國家在着想,之前是惦記着郭淡,之後就惦記上内閣,仿佛這變法在他們眼裏,就隻是一種手段,而不是一項政策。
這回好了,聰明反被聰明誤!
個個是機關算盡,算盤打得那叫一個響,卻不知早已經落入他人的圈套。
此時的他們更如同一群跳梁小醜。
爽!
光一幕,申時行就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漸漸開始享受他們的憤怒。
“這麽熱鬧呀!”
忽聽得外面有人言道。
咦?這聲音有些熟悉。
李植等人轉過頭來,突然大驚失色。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久違露面的萬曆。
“微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短暫的愣神之後,大臣們突然回過神來,急忙上前跪下行禮,同時偷偷地瞄了眼李貴,好似在說,公公呀!你的“皇上駕到”上哪去呢?
李貴是一臉無辜。
他不喊的原因,肯定就是因爲萬曆不讓他喊呀!
萬曆來到椅子前坐下,擡手示意道:“諸位愛卿免禮。”
“謝皇上。”
待大臣們站起身來,萬曆微微笑道:“朕今日聽聞南京那邊傳來好消息,故此過來問問。”
什麽時候皇帝變得這麽勤政。
真是不可思議啊!
“陛下。”
李植立刻道:“臣有本上奏。”
“什麽事?”
“臣要彈劾那王錫爵與商人郭淡私相授受,徇私枉法,破壞朝廷制度,且欺瞞陛下和朝廷。”
“哦?”
萬曆皺眉道:“竟有這等事?”
“陛下,此事千真萬确。”
禦史丁此呂道:“陛下派王錫爵前往南京平息民怨,可王錫爵卻偷偷與信行和一諾錢莊勾結,還承諾将稅銀存儲在一諾錢莊,以及擅自做主,不經朝廷審議,就發布告示新關稅,以此來收買人心,企圖蒙騙陛下,掩蓋新法失敗的真相。”
萬曆神色一變,嚴肅地看向申時行,“申首輔,可有此事?”
申時行道:“陛下,事情并非是丁禦史所言那般,王錫爵去到南京之後,發現新關稅法确實有不足的地方,故而才導緻一部分百姓對此感到不滿。
若要平息民怨,就必須得對關稅做出調整,王錫爵聽聞信行在這方面,名望頗高,但凡是信行計算出來的數目,皆令百姓信服,故此才雇傭信行,重新計算關稅。
朝廷也經常雇傭民間的作坊生産火器,生産棉甲,臣覺得這并沒有什麽不妥。”
萬曆點點頭,又向李植等人道:“申首輔說得是,戶部不也雇傭一諾牙行來制作财務報表嗎。”
“陛下,事情并非這麽簡單,若隻是雇傭信行,臣等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可是王錫爵擅自采納信行計算出來的關稅,且公布與衆,此等大事,怎能不經朝廷審議?”
“王錫爵恁地急切,證明其心裏有鬼,哪有這麽巧合的事,不管是信行,還是錢莊,可都與郭淡有着密切的關系,而且據臣所知,在那之前,王錫爵曾與郭淡有過一次密會,這裏面定有見不得人得勾當。”
萬曆點點頭,又看向申時行。
申時行忙道:“此事事出有因,王錫爵到達南京時,那邊情況已經是非常危急,百姓們都已經是持械對峙,随時可能會爆發動亂,故此當王錫爵在看過信行統計出來的關稅之後,當機立斷頒布新關稅,民怨立即散去。”
萬曆哦了一聲,好奇道::“這關稅有何奇妙之處?”
李植他們一陣無語,你丫是在聽故事麽?
申時行笑道:“奇妙倒也談不上,其實就是降低了關稅。”
“降低關稅?”
萬曆微微一愣。
申時行點頭道:“是的,關稅降低之後,百姓心中再無怨氣。”
楊銘深道:“陛下,稅務茲事體大,這需從長計議,豈能貿然決定。”
萬曆笑道:“方才申首輔不是都說了麽,當時情況非常危急,王卿家也是擔心引發民亂,故而才決定降低關稅的,這情有可原啊!”
“陛下,這不過是王錫爵一面之詞。”丁此呂立刻道。
申時行道:“此事南京兵部尚書王一鹗,守備太監田義皆可作證,他們還幾番出動軍隊防止民亂。”
王一鹗要是聽到這話,非得暈厥過去,明明就是王錫爵讓他這麽幹的,但他可不敢說出來,因爲王錫爵當時隻是暗中授意,是他們出面挑起鬥争得。
申時行又繼續道:“至于說王錫爵與郭淡私相授受,那更是無稽之談,王錫爵已經勒令郭淡取消衛輝府的補貼,并且對于做出兩萬兩的罰款。”
萬曆當即神色一變,憤怒道:“豈有此理,人家郭淡隻是幫助百姓,這犯了哪門子法,王卿家憑什麽處罰郭淡,此事朕不允許,你立刻傳令王錫爵,讓他們收回對郭淡的處罰。”
楊銘深見皇帝怒了,不禁大喜,剛剛張開口,頓時又呆住了。
我該支持誰呢?
李植等人也都是一臉郁悶,這反而堵得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不應該對郭淡進行處罰?
他們真說不出口。
對郭淡進行處罰?
這與他們之前說得,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萬曆趁着他們愣神間,突然道:“行了,行了,朕大緻上也聽明白了,這事已至此,那就先試試看,倘若不行,再做它論。”
試試看?
哪有你這麽試的?
“陛下......。”
楊銘深等人突然驚醒過來,你就想這麽糊弄過去,當我們是傻子麽。
萬曆手一擡,制止了他們,又道:“關于唐文獻一案,朕已經看過你們呈上來的證據,朕以爲唐文獻并無過錯,即日起,唐文獻官複原職,至于那幾名涉案得漕運官員,全部革職查辦。”
李植等人不禁猛地一怔,背後是冷汗涔涔。
這可是此次風波标志性得事件。
雙方一直都在爲此事争鬥,萬曆的此番表态,那就是一錘定音。
這不是開玩笑。
萬曆已經決定支持内閣。
之前爲什麽不支持,很簡單,因爲之前郭淡還沒有涉及其中,他不願意内閣的權力過大,但是如今郭淡已經取得對于關稅的絕對控制,他便再無顧慮。
然而,萬曆的表态,也宣告整個官僚集團成爲此次事件得最大輸家。
其中也包括内閣。
内閣的目的也沒有達到,此事并沒有加強内閣的權力,反而是令朝廷更加分裂。今後想要集權,可就更難了。
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萬曆和郭淡這一對帝商組合。
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
而且不僅僅是銀子那麽簡單。
郭淡對于運河有着一定的掌控,爲将來絲綢、瓷器、茶葉運往天津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時郭淡完成了猛龍過江,在江南站住了腳,控制着原料市場。
當然,郭淡隻是掌控,得利的其實是萬曆,這錢都是屬于萬曆的,就連郭淡的錢也是屬于萬曆的。
如果沒有萬曆的支持,郭淡不可能擁有這種财富。
不但如此,萬曆還将會獲得關稅。
其實關稅沒有很多,但是郭淡向萬曆保證,未來商稅才是大頭,但是你若等到商稅起來之後,你再來奪商稅,那可就非常困難,這是下手得最佳時機。
......
南京!
擅自做主的王錫爵是一點也不慌,他知道京城不可能出任何問題,畢竟皇帝是整件事得策劃者。
郭淡也立刻拿出兩萬兩,去解決運河上的一些頑疾,尤其是一些會影響到農田的地方。
今日,王錫爵與郭淡一塊來到河堤上視察。
“唉......!”
王錫爵突然歎了口氣。
郭淡好奇道:“大人爲何歎氣?”
王錫爵瞧他一眼,道:“本官忙活了大半天,竟是爲了你這小子做了嫁衣,本官這心有不甘啊.....。”
說到這裏,他望向岸邊一群正在修建河堤的工匠,“可要說你小子可恨吧,你卻又拿出這麽多錢來,解決了官府一直未能解決的頑疾,老夫現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輸,還是赢。”
郭淡笑道:“大人是輸是赢,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肯定是最大的輸家。”
王錫爵詫異地看着他。
藥店碧蓮嗎?
郭淡苦笑道:“草民每年可是如數繳稅,一文都未少過,已經盡到一個百姓該盡得所有義務,而我交稅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國家更好,但問題依舊,并沒有得到任何改善,而這些問題本是朝廷該解決的,跟草民是沒有半分錢關系,可是朝廷就是解決不了,那草民隻能自己上。如果朝廷将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草民幹嘛要勞這神。”
王錫爵臉都紅了。
這可是事實,他也非常認同,他就是看到如今的朝廷什麽事都幹不了,不管内閣幹什麽,朝臣都要反對,這心裏焦急,才會想到借新關稅法,來加強内閣權力。
呆愣半響,王錫爵突然露出一抹微笑,此時此刻他也想明白了,朝廷什麽都幹不了,他也努力了,但還是沒有成功,那就還不如讓郭淡去幹。
至少不會跟個死人一樣。
他突然又問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降低這麽多關稅,真的能夠負擔起治理河道嗎?此事你可不能藏着掖着,我可得向其它州府交代。”
郭淡搖搖頭道:“其實是不能得,這肯定需要戶部撥錢補助。”
“你...!”
王錫爵不禁怒道:“你這是要害我啊!”
到時戶部肯定不會願意撥錢的。
大臣們也不會答應的。
郭淡笑道:“大人,你别瞪我呀!我也是無辜的,是陛下要這麽幹的,戶部要是不肯撥錢,那就讓戶部将關稅都算到陛下賬上,是多是少,都由陛下來承擔呗。”
王錫爵愣了愣,怎麽繞到這上面來了,突然,他恍然大悟,當即咬牙切齒道:“你還真是小心謹慎啊!”
他可真是沒有想到郭淡在這裏還埋了一個陷阱,他都已經說了,由關稅負擔河道的治理,這要是再反悔,戶部不答應,地方官府肯定也不會答應。
到時他将騎虎難下。
郭淡的意思非常明确,這關稅一日不到肥宅賬上,那就會永遠賠下去,你們戶部能拿出多少錢來填。
擺明就是防着他們耍賴。
“大人勿怪,我不是不相信大人您,我隻是不相信其他人。”郭淡賠笑道。
王錫爵怒哼一聲,但也沒有說什麽。
他也知道,郭淡的擔憂也确實是有必要得,因爲如今朝廷還真的是經常扯皮,一件芝麻大的事,可能都能夠扯上一年,如何将關稅轉給萬曆,這當然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即便他們來操作,那也得弄很久。
郭淡呵呵道:“我這也是爲了大人您着想,這種事又是瞞不住得,得有一個理由,隻要關稅無法承擔河道的治理,朝中的大臣們肯定又要鬧,大人到時隻需順水推舟便可。”
王錫爵已經徹底明白過來,郭淡這麽做,其實就是要逼迫戶部主動将賬轉移到内府去。
隻能說,郭淡把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一條大道可真是幫他們鋪到了終點。
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沿着這條大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