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表面上是給你多個選擇,但其實隻是給你一個選擇。
其二,先抛出一個非常理想的價位,然後再慢慢談。
這兩招看着是簡單,但花樣百出。
郭淡這一回采取的明顯第二個套路,但是這回他倒着用,他給出一個比底價更底的價格,然後再慢慢往上談。
其目的就是要勾引大臣們上鈎,讓他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拼命的推進此事。
主要還要掩飾他們的海外計劃,這海外計劃還未成型之前,決不能讓别人知曉,否則就全完了,就算放開海禁,憑什麽讓郭淡去壟斷,如果一開始就指定天津衛,那麽大臣們肯定會懷疑,這事是很難成功的。
萬曆隻是微笑地點點頭。
如這種事,他身爲皇帝,自然不便明說,這君無戲言啊!
但他心裏其實很爽,以前總是他被大臣們忽悠,如今情況完全調轉過來,大臣們全部落入坑中,成他的幫兇。
“啓禀陛下,卑職還有另一事禀告。”
郭淡突然拱手道。
萬曆問道:“什麽事?”
郭淡道:“陛下,我們要出海,其目的在于與弗朗機人打交道,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而最近卑職知道一位名叫利瑪窦的弗朗機傳教士身在肇慶府,卑職懇請陛下允許利瑪窦來衛輝府,到時卑職會派人向他學習弗朗機的語言,以及吸取他們航海的經驗。”
萬曆沉吟少許,然後道:“關于這些傳教士,朕之前也有所聽聞,他們那什麽教,朕也不是很清楚,故而朕才下令限制他們得行動,朕可以允許他去衛輝府,但必須要嚴格限制他傳教,若是他想要傳教,也必須基于儒家經典之上。”
自明以來,就是不準有自己的想法,八股文的基礎就是一切都必須代聖人言,不能我以爲,隻能聖人以爲,萬曆的意思就非常簡單,不能說上帝、耶稣、聖母瑪利亞認爲該怎樣,必須是聖人認爲上帝、耶稣、聖母瑪利亞怎樣怎樣。
用儒家經典來解釋天主教?這...這恐怕也隻有萬曆幹得出來。對天主教非常熟悉的郭淡,差點沒有笑出聲來。
萬曆問道:“怎麽?不行嗎?”
“啊?行。陛下說得當然行。”郭淡道:“卑職知道該怎麽做了。”
萬曆又拟寫一道手谕,傳令肇慶府,如果當地有一名利瑪窦的傳教士,立刻召他來衛輝府。
不用想也知道利瑪窦肯定願意上衛輝府,他就是想來中原傳教,隻不過明朝有明朝的規矩,這外來人士必須得嚴格控制住,可不輕易走動,凱瑟琳她們能夠來京城,那也是因爲潞王,否則的話,想要虜獲來京城,也是比較困難的。
而對于改藩一事,他們并沒有過多得交談,因爲關于這事,他們都已經談了一年,計劃已經是非常成熟,就等着對方來鑽。
而且他們一定會鑽進來的。
因爲雙方的格局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上,考慮的就不是一回事。
萬曆雖然沒有太祖那般雄才大略,但是他非常謙卑,且又非常貪财,這可是很多皇帝都不具備得,他才不覺得什麽中原地大物博,什麽天朝上國什麽都有。
他對于自己國家,就隻有一個概念---窮。
這導緻他是有掠奪的心态的,隻不過沒有遇到郭淡之前,他掠奪的格局很小,也都上不得台面,一般就是敲詐,勒索,甚至做個伸手黨,問這個要,問那個要。
遇到郭淡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無上權力再配合郭淡的能力,那簡直就是天作之合,斂财術中的葵花寶典。
而且都是高大上的手段。
他已經将目光轉移到海外那白花花的銀子,金燦燦的金子。
而反觀申時行他們,格局依舊,一個字---省。
這錢是省出來的。
如果能夠削弱藩王的待遇,那麽可以省很多很多錢。
如今就有着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且郭淡提出的計劃,那是深得人心,他們覺得這完全是可以操作的。
他們都在觀望,看看萬曆到底跟郭淡談得怎麽樣?
他們也知道衛輝府的錢多半是萬曆的,萬曆應該會做出一些妥協的。
然而,結果令他們非常失望,郭淡回去之後,是閉門不出,潞王也躲到慈甯宮去了,萬曆也沒有給出一個下文。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幕又是何其熟悉。
你們姓什麽朱,姓龜算了。
這大臣們可是不幹了。
你們這也太過分了,潞王違法違紀,我們都還沒有要求懲罰他,隻是讓他去就藩,你們又不讓他去就藩,又不給大家一個說法,這怎麽能行。
這我們絕不答應。
大臣們開始上奏,要求給予潞王懲罰,而且每一道奏章都提到郭淡,都是建議萬曆采取郭淡的提議,讓潞王改藩,去嶺南。
不僅僅是禦史沖鋒陷陣,就連閣臣也都帶頭上奏,他們都想借此事,從側面去要求朝廷改變藩王制度。
這其實也可見文人是一個非常矛盾的群體。
他們的信仰中,是有尚古因子的,因爲孔子就非常尚古,一直都希望恢複周朝禮樂,這懷舊情懷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
他們一方面口口聲聲說這祖制是不能輕易違背的。
但他們的理智又告訴他們,這祖制必須得改。
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但這也不能怪他們,因爲他們所學,都是統治者制定的,裏面就是這麽說得。
好在這回有郭淡。
這以前他們對于藩王制度,畏首畏尾,就是因爲藩王涉及皇室,涉及到祖制,這都是非常敏感的。
但是如今有郭淡頂着在前面,他們當然就不怕,反正元兇是郭淡。
一諾牙行。
“曾幾何時,你與士林還鬥得是不可開交,而如今士林竟會這般支持你,真是世事無常啊。”
徐姑姑笑吟吟道。
如今郭淡在士林中是聲名鵲起,人人都推崇他的建議。
這在以前可真是不敢想象。
“千萬别這麽說。”郭淡沒好氣道:“我跟他們才不認識,他們也不是支持我,而是在利用我。唉...這事可真是兩邊不讨好。”
徐姑姑略帶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沉吟不語。
郭淡偷偷瞄了眼徐姑姑,道:“居士,這回你可得幫幫我。”
徐姑姑輕輕搖頭,道:“這事可是不好辦,朝廷花費這麽多錢,建設潞王府,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潞王去就藩,總不能說因爲商人的買賣,而不讓潞王去就藩。你當初承包衛輝府時,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郭淡歎道:“當初我也是被迫承包衛輝府的,而且在當時,衛輝府是一團糟,我哪還有空考慮這事,這事後我倒是有過考慮,但是這種事不是我能夠決定的,我尋思着拖得一日算一日,可不曾想,潞王又...唉...想着就生氣。”
徐姑姑隻是稍稍點頭,并未做聲,心道,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做任何事都是步步爲營,未雨綢缪,看得也要比人家對方更加長遠,不可能在這麽要命的問題上,一直放任不管。若是如此得話,他也不敢投入那麽多錢在衛輝府。又是那麽湊巧,此事又涉及到藩王制度。看來我之前的推測并沒有錯,他早就想考慮好如何去改變藩王制度,而如今可能隻是剛剛開始,既然如此,我也無須爲此多慮,且在旁看着就行。
念及至此,她不禁滿懷期待,因爲她也看不透這個答案。
不過她知道此事鬧到這層面上,那必須得給個結果。
不可能總是不讓潞王去就藩。
而且朝中大臣面對潞王,那真是衆志成城,甚至比對付郭淡時,還要團結。
上回那事不但讓潞王躲過一劫,還被他倒打一耙,被指責官員是無能,這可是令官員們一直心懷怨氣,隻不過之前一直撒在郭淡頭上,這回可算是逮着潞王,決不能輕易放過。
這朝中一吹風,立刻就是民怨四起。
潞王踐踏莊稼,毆打執法人員,立刻就被無限放大。
這萬曆就不能不出面,于是他委派張誠去跟申時行他們交涉。
“諸位大人,咱家就跟你們明說了吧,讓潞王去嶺南就藩,這是不可能的,别說陛下不答應,太後也不會答應啊!”張誠非常直白地說道。
王家屏立刻道:“讓潞王去嶺南就藩,那是我們考慮衛輝府的百姓,倘若陛下不答應得話,那就隻能讓潞王就衛輝府就藩,這可是一早就定好得,且潞王府都已經花費數十萬兩。”
張誠道:“難道諸位大人忍心讓衛輝府的百姓失去生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錫爵立刻道:“衛輝府已經承包給郭淡,是郭淡的計劃,令潞王府變得恁地重要,如果當時委派官員去治理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這是郭淡需要解決的問題。”
“這......。”
張誠頓時啞口無言。
他們就是要逼萬曆做出決定,這魚和熊掌可是不能兼得的。
這第一次交涉,以張誠完敗而告終。
大臣們更是歡欣鼓舞,士氣高昂,團結一心,繼續推動此事。
關于這藩王制度确實就沒人喜歡,因爲藩王不但占據國家利益,也占據了官員的利益。
然而,在萬曆和郭淡看來,他們隻是入戲太深。
爲了他們更加入戲,爲了讓整出戲演得更加逼真,萬曆也是經常召郭淡入宮,商議對策,這又讓張誠用盡一切辦法,先跟他們周旋。
但是大臣們的态度也是非常明确,這事你要不給個結果,你休想我們罷休。
經過幾番交涉,見火候也差不多了,萬曆終于派出最強陣容去跟他們交涉。
其實就是張誠與郭淡。
東閣。
“咱們就不明白了,國家這麽多事,你們爲什麽要偏偏盯着潞王不放,潞王都已經答應賠錢認錯,太後也說了會對潞王實行禁閉,你們卻還有揪着不放,是不是欺人太甚。”
這一開場,張誠就不斷的抱怨着。
王錫爵道:“內相,這怎麽就成我們糾纏不休,讓潞王去就藩,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我也不知道爲什麽陛下遲遲不讓潞王去就藩。”
張誠哼道:“咱家都已經說了幾萬遍,這關系着衛輝府成千上萬的百姓,可是不能輕舉妄動。”
宋景升馬上道:“這是郭淡該解決的問題。”
郭淡郁悶道:“大人,這問題我怎麽解決,一時半會,我也建不出一個潞王府來安置那麽多百姓,當初要不是我,衛輝府的百姓如今隻怕沒幾個活下來的,如今衛輝府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諸位大人又給我制造困難。”
宋景升冷笑道:“你不是喜歡講契約嗎?契約中可沒有說不讓潞王去就藩,而且你之所以讓衛輝府盡快恢複過來,憑得就是潞王府,倘若是官員去治理的話,他們可不能拿潞王府斂财來貼補官府。”
郭淡沉默不語。
如果事後諸葛亮的話,這麽說也沒有錯,但其實将潞王府交給官員,官員賺不到錢。
王家屏道:“我們也并非是給你制造困難,你上回提出的建議,就非常不錯,可一舉兩得,我們也是非常支持的。”
郭淡欲哭無淚道:“我那純屬胡說八道,當不得真。”
“行了,行了,你們都别争了。”
張誠擺擺手,又道:“此事,咱們各退一步,另外選地讓潞王就藩,改藩所用銀兩,全由郭淡來承擔,但也别選嶺南那麽遠的地方,就擇那天津衛。各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