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小煜的話,宋光複的臉色也不好,又對剛才自己的态度帶着幾分愧疚。
他本以爲鄭學士腹有文章,不會造謠生事,可是誰知道,他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一時之間被氣得頭暈眼花,目露兇光。
“鄭學士,你當着我家孫兒的面,說這些做什麽?”他聲音低沉,給人以無形的壓迫力。
還沒等鄭學士回話,小同又道:“他還說小煜跟我都是扶不上牆的阿鬥,哪怕請他過來教書,也學不出什麽來。熙姑姑,阿鬥是什麽呀?”
奶奶的熊!這可把宋光複給氣壞了。這是幾個意思?他宋光複的孫兒咋就成了阿鬥呢?這鄭學士還真夠瞧不起人的!他氣得不輕,冷咳兩聲:“鄭學士,你請回吧!”
“侯爺!”鄭學士心裏“咯噔”一聲,兩眼發直,直直地匍匐在地。
哪怕他學富五車,哪怕他受人敬重,那也不能跟當朝侯爺叫闆不是?好歹人家是皇親國戚,他鄭學士再怎麽厲害,也不敢跟這些人鬥智鬥勇呐!本來就是想着在孩子跟前過過嘴瘾,哪兒曉得這娃娃是個人精,這麽護犢子,直接撲過來拽了他小半把胡子。
這會兒又猴精猴精地把他說的話一句不漏地說了一通,經過小娃娃那麽童真的語氣一渲染,那種感覺,簡直讓人怆然涕下。
這麽些年沒跟自家孫兒親熱的宋光複,本來對這娃娃很是疼愛。今兒個要不是鄭學士被拽得老淚縱橫,他壓根兒不會責怪小煜。
現在水落石出,他哪裏還受得住,橫眉冷對,就差沒撲過去狠狠給鄭學士一巴掌。
“你還不滾?”宋光複冷着臉,壓低聲音,任是不動也吓人。
原本鄭學士還想着替自己辯解一番,可是見宋光複這副模樣,也不敢多嘴,顫顫巍巍地去了。
“小煜,是爺爺冤枉你了。”宋光複走上前,摸了摸自家孫兒的小腦瓜兒,一副誠惶誠恐的認錯模樣:“日後不會了。”
“娘親說了,那先生是爺爺特地找過來教我們念書的。都怪小煜不好,不該沖上去拔他胡須的,讓爺爺這樣費心。”小煜越是懂事乖巧,宋光複就越是後悔之前黑臉對着自家孫兒。
又尋思着,趙小熙雖然是從山溝溝裏出來的婆娘,但是知書達禮,還很會教養孩兒,當真不錯。心裏對她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他歎口氣:“以後爺爺給你重新找個好的教書先生,這兩天先歇歇。”
“謝謝侯爺。”趙小也半點不敢放肆,沖着宋光複打躬作揖,拉着小煜跟小同迅速回了自己的院子。
看着這兩個娃,萬幸身上沒有傷,趙小熙才算徹底安了心:“以後要是聽到了那些話,也不用跟他動手呀!說就說呗,娘身上又不會掉一塊肉。”
“誰也不許說娘親的壞話。”小煜乖乖巧巧地窩在趙小熙的懷裏,臉蛋通紅:“娘親,他們都是壞人,什麽也不知道,就說娘親的壞話。”
看樣子小煜已經成了小小男子漢,開始揮舞着小拳頭保護自家娘親。趙小熙心裏一暖,摸着他圓滾滾的小腦袋,笑意漸濃:“有小煜保護娘親,娘親就不怕了。”
“以後小同也要保護姑姑。”小同紅着臉兒,歪着腦袋笑:“那白胡子老先生,就是對姑姑不客氣。”
奈何對她不客氣的人還有很多,單憑面前的這兩個小小男子漢,可打不完那麽些人呐!趙小熙心滿意足,又親自給他們坐了幾塊加了牛奶的長崎蛋糕。
許是酒樓實在是忙,當天蕭璟瑞回來得很晚。趙小熙讓小廚房做了紅燒小排骨,還做了紅燒肥腸,以及解暑解膩的綠豆湯。
見都是他愛吃的,蕭璟瑞笑得格外燦爛,比起往常的雲淡風輕,這個時候的他更有人味兒了。貌似他也知道了今天在學堂上發生的事兒,提起這茬,直誇小煜做得好。
“知道愛護娘親,小煜是好孩子。”蕭璟瑞喝了一口綠豆湯,那種清甜的滋味,讓蕭璟瑞迷了眯眼睛:“侯爺怎麽說?”
“讓鄭學士回去了。”趙小熙讪讪笑,總覺着今天讓鄭學士那麽狼狽地離開了侯府,實在是不大好。可是誰讓他出言不遜,那樣無禮,惹人厭煩呢?
希望别鬧出什麽事端來好,正是多事之秋,趙小熙狗頭保命中。
“好。”蕭璟瑞點點頭,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鄭學士昔日是左相的人,現如今左相倒台,他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侯爺大概是看他有幾分真才學,才請了他來。”
左相的人?怪不得了,對她有那麽大的惡意。趙小熙滿頭黑線,猛然想到了左相府上的張大人,擡起頭:“左相府現在有啥動靜沒有?張大人……”
“張大人過世了。”蕭璟瑞放下碗筷,一臉認真地看着趙小熙:“是前天的事兒,被餓死的。左相被軟禁了這麽些日子,手底下的那些人自身難保,哪裏還管的上張大人的死活。”
“死了?”趙小熙打了一個激靈,兩眼通紅:“就這麽沒了?安靈子跟張芸桦還在牢裏等好消息哩!這可咋整?我咋跟她們娘倆交代啊!”
“娘子已經盡力。”蕭璟瑞輕輕地摟住了趙小熙的身子,頗有幾分寬慰的意思:“張大人不是良善之輩,他就算是活着,一旦被官府的人知道了,也是死路一條。”
“相公,你咋知道他被餓死了?”趙小熙滿頭問号,也不曉得這爺們背着她做了多少事兒。現在她成了個小智障,蕭璟瑞倒是成神人了。
現在要是不說實話,隻怕趙小熙能被氣死。蕭璟瑞也不掙紮,不想着隐瞞,直接繳械投降:“我在左相府周遭安排了人手,本意也是想着随了娘子的心願,救出張大人。可是前天夜裏,看到有小厮擡出一樣東西出了左相府後來。咱們的人去瞧了才知道,原是張大人的屍身。請了仵作來瞧,說是被餓死的。”
這爺們可真夠了不起的,暗中撒網。
也沒法子了,人死不能複生,她人微言輕,手裏頭也沒啥大權。之前也想過要到左相府把那位張大人給救出來的,可是又是最特殊的時候,趙小熙也沒法子進左相府,這事兒一路被耽擱下來,誰能想到,張大人會被餓死哩?
“明兒個我想去一趟大牢。”趙小熙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老大尴尬:“甭管咋樣,都得跟安靈子他們說清楚吧?不然這都快成我心事兒了,他們一家子,也都挺不容易的。”
此時此刻趙小熙把婦人之仁這幾個字體現得淋漓盡緻。啥叫不容易?他們一家幾口,用的都是黑錢,富貴了這麽些年,還有啥不知足的?
說起來那位剛死不久的張大人,本來就該被流放。自個兒爲了詐死,跟左相狼狽爲奸,這才有了今日苦果。指不定當初順從天意,流放昆陽郡,也就沒這麽多事兒了。
貪心不足蛇吞象,能有什麽好下場?這些道理趙小熙也是明白的,可是她此時此刻隻惦記着自個兒對安靈子的承諾,心裏難受得了不得。
“好,我陪娘子一同去。”蕭璟瑞握住了趙小熙的手,歎口氣:“大牢那樣的地方,還是少去爲妙。”
次日一早,趙小熙就跟蕭璟瑞一塊兒進了大牢。
雖說那倆人是死囚,但是現如今蕭璟瑞的身份高貴,那些守大牢的人是最有眼力見兒的,一早就得了消息,是以對趙小熙他們那叫一個客氣,那叫一個周到。
死囚的牢房設在最裏邊,那種腐爛的氣味,融合在了空氣裏頭的每一個角落。
裏面的嗚咽聲、嘶吼聲、唾罵聲融合在一起,趙小熙總覺着自己的耳膜在震動。聽說這裏頭日日都有人死,安靈子跟張芸桦能在這裏活下去,真是不簡單。
指不定就是因爲惦念那位張大人才活下來的呢?想到這個可能性,趙小熙心裏就愈發不是滋味了。
等到了安靈子她們的牢房前頭,裏面人影綽綽,形如鬼魅。趙小熙心裏直咯噔,等見着兩個人頭遊了過來,趙小熙吓得打了一個寒顫。
這兩位貴氣的豪門女子,有朝一日竟然能落得如此境地!趙小熙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一點兒:“張大人前幾日過世了。”
“怎麽會?”安靈子幹啞的喉嚨裏蹦出這幾個字來,在這個時候,趙小熙才算是看清了她慘白的臉色:“怎麽會?是被沈朝歌殺的?”
“是被餓死的。”趙小熙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诠釋這一切,苦笑兩聲:“對不住,後來沈朝歌被幽禁在左相府,誰也進不去。沈朝歌手底下的人自身難保,大抵是不想惹禍上身,沒管張大人,也沒人送飯食,這才出了事兒。”
“我家官人,一輩子勤勤懇懇,何曾做過半點壞事,如何就淪落至此!”安靈子咆哮着,一張臉上滿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