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以後把自己的點心做大做強,能在豐樂鎮有一席之地,就得利用名人效應。這一回有個王二憨給他們鋪子潑髒水,以後指不定又會有什麽張三李四王五來打秋風。
鎮子上的人對于像是芙蕖和嫣紅這樣的人物,有了謎一般的追随。
咋說呢,大概是因爲她們倆都生的美的緣故。爺們追随她們,是眼饞她們的身子,女人追随她們,是覺着她們生得美。好像捧着她們,就跟捧着自個兒一樣。
心頭火熱,趙小熙激動的了不得。
一回家就開始寫策劃案,她甚至都連廣告詞都想好了。奈何衙門的辦事效率實在是低,這麽些天了,愣是沒聽到關于仵作歸來的半點消息。
菜園子裏面的蔬菜大部分都成熟了,除了給蔬果鋪子裏面賣的,就是自家吃的和用來喂豬的。
以前不得空兒,很少給小豬煮菜吃,這幾天可算是給自家豬崽子改善了夥食。不管啥都是煮過之後再給小豬吃,看它們無知愚昧吃得歡快,趙小熙已經開始惦記再過幾個月它們身上的肉味了。
小兔子也被趙小熙養的很好,白毛耷拉着,看起來也像是個豬崽子。它們經常晃蕩着肥嘟嘟的短腿胡亂逛悠,但是卻不會跑丢。小煜領着他們在村子裏到處走動,用的是遛狗的法子。
這天賽華佗來他們家吃午飯,看趙小熙精神很好,雖然化妝品鋪子和小吃攤都關了門,但是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趙小熙的心情。
他微微放了心,想到周夫子的身體情況,開了口:“周夫子熬不過去了。”
“啊?”趙小熙剛端上那一鍋火鍋肉,聽到這話,心裏好像被一雙手狠狠地攥住了一樣:“周夫子?”
“嗯。”賽華佗應了一聲,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十分沉重:“這病就算是從一開始就治,也未必會好。像是周夫子這樣,病入膏肓了才開始着手,就更不中用了。”
賽華佗說着又吃了一口火鍋肉,那種肥而不膩的美味,暫時沖刷了一點他的挫敗感。
倒是趙小熙,徹底不淡定了:“還有多少時候?周夫子要是沒了,玲和這日子,怕是沒法過了。周夫子今年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村裏最高手的老人家,已經八十多歲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樣的道理,趙小娘子應該很明白。”賽華佗不願意多說,一個勁地扒拉着飯菜。
作爲一個外行人,趙小熙自然對賽華佗的話深信不疑。
等吃完飯、刷完碗,趙小熙就帶着一大一小去了周夫子的屋裏。
裏面靜悄悄的,隻有玲和陪着周夫子,正在給他喂米糊。
現在周夫子已經很難進食了,一些稍微硬一點的東西,都吃不得。像是米糊還會好點兒,能吃上囫囵一碗。
看到趙小熙來了,玲和支起身子,沖着她笑了笑:“小熙,你來了。”
她們之間好像變熟稔了好多,但是又好像沒有
。玲和基本上不說自己個兒的心裏話,總是沉甸甸的樣子,好在趙小熙早就沒了刨根問底的習慣,坐在一邊,陪着周夫子說了一句家常。
斷斷續續又來了不少人,村裏的老少爺們,還有各房各戶的婆娘娃娃,看周夫子愈發瘦了,個個臉上都露出了悲憫的神色。
玲和隻當是看不見,招呼着大家夥兒喝水。
“多謝大家夥兒看得起我,每天都來。”周夫子說話也說的斷斷續續,但是那聲音依舊跟在私塾裏的沒什麽區别:“這輩子能生在豐樂村,是我的福分,多謝大家夥兒了。”
興緻正高,周夫子可勁笑着。
隻是他笑着笑着就止不住咳嗽,那張青白的臉上這會兒被漲得通紅。老半天,一口濃痰吐了出來,裏面盡是些鮮豔的紅色。這痰中帶血,就跟賽神醫說的那樣,是短命的兆頭。
在場的人都被驚着了,特别是玲和。
作爲周夫子的枕邊人,她心裏是最擔憂周夫子身體的。
她總是偷偷地抹眼淚,對着周夫子的時候,樂呵呵的,跟個沒事人一樣,生怕自己表現的不好,引得周夫子心裏煎熬。
這會兒看到痰中有血,心裏着慌,隻說要出去摘菜,就匆匆跑了出去。趙小熙心裏放不下,也跟着去了,哪知道玲和一出門就開始哭,等眼淚幹了,才轉身準備回屋。
瞧見趙小熙,她吓得抖了個激靈,慌慌張張揪着手裏的帕子:“老周的身子,比前些時候還要差些。我擔心的很,但是在他跟前,不好說什麽不吉利的話。”
“周師母,辛苦你了。”同爲女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趙小熙總覺着玲和雖然是娼妓出身,但是有情有義,絲毫不比良家婦女差到哪裏去。
隻是世俗偏見害人,要是周夫子當真撒手西去,玲和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
“要是師母不嫌棄,日後可以在我鋪子裏頭幫忙,我給的工錢,也算過得去。”趙小熙緊緊地握住了玲和的手,冰涼涼的,沒有一點點體溫。她心裏一“咯噔”,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村裏的婆娘大多都是嘴巴不饒人,可是這心裏啊,熱乎着哩!等日子長了,自然就知道你的好處,不會難爲你的。”
“我心裏清楚,我要能去你鋪子裏做工當然好。隻是像我這樣的出身,去了你的鋪子,也隻會給你添麻煩。小熙,我知道你是好人,就因爲你是好人,我才不能害你。”玲和歎了口氣,最近也聽說了一些關于趙小熙的閑言碎語,心裏也老大同情:“你要是當真看得開,不在意咱村裏的人說的那些混賬話也是好事。”
“在意也沒啥用,反正自個兒對得起自個兒就成啦!”趙小熙拍了拍玲和的手,想到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麻煩事,也不好在這個當兒把玲和請過去:“夫子病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你也要想開點。”
“我曉得。”玲和點點頭,隻是那眼淚卻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可勁往下落着。
大概是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趙小熙在屋裏坐着躲清閑,蕭璟瑞也不知道想着什麽,兩眼發直,看着牆根。
晚飯過後,窗外的大雨才算是歇了,西邊天上竟然有幾片很豔麗的雲霞。東頭還有層層霧蒙蒙的雲翳,分界處閃現出一道淺淺的白光。看得久了,是有點刺眼的,趙小熙眼皮子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災,她這跳的剛好是不祥之兆。
這是要出事的節奏啊!她心裏慌得不行,剛準備燒水洗洗睡了,就聽着外頭一陣哭嚎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是?趙小熙喜也坐不住,開了門,沖着外頭瞅了兩眼。福嫂一家三口也沖了出來,對着趙小熙大喊:“可能是周夫子出事兒了,這聲音,就是從周夫子家裏傳過來的。”
趙小熙背後一陣寒涼,從脊椎竄到了脖頸後面。今天看周夫子,氣若遊絲,精神卻還好。她還以爲不會有事,現在看來,那應該是回光返照?小煜聽到福嫂的話,已經開始哭了。趙小熙拉着一大一小,慌慌張張往外走。
村裏的老老小小基本上都去了,小小的木屋,這會兒被圍的水洩不通。
之前周夫子家邊上種了幾竿子修竹,很是秀美。可是自從周夫子病重之後,竹子就被連着根兒修理幹淨了,紮成了竹籬笆,圍了一個小院子。
這些都是玲和自個兒做的,女人家力氣不夠,那竹籬笆也呈現出一種歪斜的姿态。
也不知道爲啥,趙小熙看着這竹節,心裏也老大不是滋味,酸澀的感覺幾乎把她整個人都給淹了。
等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官人”傳了出來,趙小熙的心就跟碎成了渣滓一樣,眼淚也順着臉頰往下淌。
小煜跟那幾個上過私塾的孩子,早就哭成了淚人兒。村裏的人挨個兒進去給周夫子磕頭,輪到趙小熙的時候,她都有點不敢進門不敢看。
身後跟着的就是李二嬸,她的那種鎮定,是很反常的。隻是這個時候,不适宜開口。
跟所有死後的人一樣,周夫子的臉冰涼涼的,皮膚也很粗糙,那種暗沉沉的顔色,一直停留在他那張瘦骨嶙峋的面孔上。
玲和覺着懷裏的身體已經沒了重量,輕飄飄的,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這會兒就跟紙糊的一樣。
她緩慢且鄭重地伏下身子啜泣起來。
漸漸地那聲音大了,撕心裂肺。
她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到脖頸裏,所有人都被她的哭聲鬧騰的心裏空落落的。
站在外頭的李二嬸,忽然想明白了。
她頭一回覺着玲和這個窯姐也挺美的,嫦娥不再是一個臆想,廣寒宮主人的形象,漸漸立體起來,漸漸地變成了面前的玲和。
原來周夫子終究還是娶了一個嫦娥回來,她忽而笑了,眼睛裏的淚水也跟着溢了出來,但是臉上的神态卻還是天真浪漫的,她心裏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