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你跟我來。”
蘇姑姑眼見着蔺赦快步上前拉近距離,本以爲蔺赦隻是想帶着自家姑娘在宮中四處轉轉散心,然而蔺赦接下來的行爲,連蘇姑姑都氣的要罵人,但見那人徑直将自己家姑娘打橫抱起,也不顧這宮裏還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兩個,竟然就這麽抱着人,使着輕功飛檐走壁,霎時間就隻剩個小黑點。
“河清!快攔着九殿下,不可如此行事!”
雖然晚上蘇姑姑也會睜隻眼閉隻眼的放蔺赦進沈馥房門,但每次她可都豎起耳朵聽着動靜,确保那兩個小男女不會行越矩之事,如今這九殿下就這麽帶着人跑了,她怎麽可能放心?而就在這個時候,掌管掖庭局的河清正不緊不慢走來,蘇姑姑見狀,連忙出聲求助。
然而令蘇姑姑瞠目結舌的是,河清慢吞吞擡眼去看抱着沈馥溜之大吉的蔺赦,好半晌才漫不經心開口甩鍋道“我隻是管着掖庭局,這暗中管人的事,應當去找海晏,你尋我做什麽,當年你不也慣會找他的?”
河清話中有話,隐約直指當初蘇姑姑同他,還有海晏之間的舊事,蘇姑姑萬萬沒想到,認識這麽久,素來穩重老成的河清,這會兒竟然拿那些年少輕狂的事情出來翻舊賬,然而當她想到當年三人少年時,河清海晏兩個人活泛,早就成宮中人人讨好的對象時,河清認真囑咐自己有事找他,自己卻偏偏愛麻煩海晏的情景,就不由得面頰發熱。
“蔺赦,你做什麽!”
而在蔺赦那邊,沈馥也羞得滿臉通紅,她給蔺赦抱在懷裏,上回這般,還是宮中叛軍作亂,蔺赦情急之下才抱着她送去他的寝宮,當時有夜色遮掩,她猶覺不可,如今光天化日的,這般親昵,她怎麽好意思!
“我帶你去個地方散心,免得你心裏頭憋着口氣,把自己都憋出病來。”
蔺赦卻少見的沒怎麽哄着沈馥,隻是抱着人到處跑,長春宮越來越遠,直至完全消失在沈馥視線中,而風聲獵獵,将蔺赦身上的百濯香氣息盡數撲在她臉上,哪怕是沈馥這個時候的确心情不好,也不由自主的平靜下來,由着蔺赦帶她遠去,而不過盞茶時間,蔺赦的腳步就停駐在一處屋頂。
他頗爲小心地把沈馥抱到屋脊上安置好,才跟着坐在沈馥身邊,示意沈馥去看,而沈馥放眼望去,但見山林如黛,天高雲渺,偶有野鳥振翅高飛,綴于晴空,她不由得愣在原地,又回頭,看宮城就在身後,依山而建。
“那裏勉強算個行獵場,年幼時,父皇常常帶着我們兄弟幾個上山打獵,侍衛沒幾個,裏頭其實也不會有什麽猛獸,但後來,大哥,二哥,乃至三哥他們接連去世,父皇忙于國事,我同四哥年歲漸長,自然也就不再上山,我臨去邊關的前夜,曾特地從外祖父那裏讨來最好的武陵春去找四哥,卻知曉,三哥他們都是死在他手上。”
山風吹拂,帶來林間氣息,蔺赦視線悠遠,緩慢而平穩的向沈馥道破她上輩子其實就知道的事情,面容卻滿是悲傷“當時我算是落荒而逃,後來去邊關,隻覺得比在京城快活,很快就同軍隊裏頭幾個小将領交心,那段日子,北蠻子時常來犯,軍功攢的快,他們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出于兄弟情義,我上表請求父皇賞賜他們回鄉,但是他們接二連三的死在回鄉路上。”
他的表情越發悲切,語氣在傷心之餘,又平添讓沈馥爲之動容的溫柔,蔺赦的視線從山林間轉回,與沈馥相接“他們仍舊是死在四哥手上,不爲别的,隻爲我同他們親近,倘若沒有我那道奏折,他們留在軍中,姜後娘家在軍中實力不足,四哥是拿他們沒辦法的,是我害死他們,當時我也恨不得回京當面質問四哥,乃至揭穿他,同你如今知道那個小宮女死訊時一樣。”
“但不能,四哥是皇後所出,大哥他們已經去世,四哥就是嫡長子,沒有充分的理由,我動不了他,但這并不代表你我做錯,藏珠,我希望你明白,對下屬仁厚不是過錯,對旁人伸出援手,做力所能及的事,更不是錯,聖人教導我們善良,就是讓我們這樣善良的活着,無辜人的死去,不是我們的善良有錯,而是惡人有錯,徐徐圖之不代表放過他們,你不要因此自責,世上諸多雜事,皆有始終,我會爲他們向四哥複仇,你也可以爲那個小宮女向楚淮月複仇。”
一席長篇大論說完,他才頗爲緊張的看向沈馥,讓他帶兵打仗也好,同自己那個四哥互相算計,生死争鬥也好,在他看來都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唯有勸說自己心上人,在蔺赦心裏,就是世上一等一的難事、大事,所以他此刻滿是擔憂,生怕沈馥有什麽不對,而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蘇姑姑先前同他所說,是最穩妥的方法,但他始終覺得,有什麽事,還是要說開比較合适。
好在,沈馥并沒有讓他失望,在他緊張擔憂的視線裏頭,那張原本滿是惱怒與不甘的臉,露出個恬靜微笑,讓他也放松下來,沈馥溫柔而誠摯的看着自己眼前這個男人“嗯,我跟你一起努力。”
“咳,兩位主子,這裏風大,陛下擔心二位,讓奴婢過來走一趟。”
正當蔺赦想趁機做什麽的時候,海晏忍耐而不失促狹的聲音傳來,這回不僅沈馥害羞,蔺赦也鬧個大紅臉,更要緊的是,他不知道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多少被海晏這個自己父皇的心腹聽取,而那些被聽見的,又有多少是不能被自己父皇知道的。
沈馥也明顯想到這點,原本還羞赧的神情驟然變成擔憂,海晏沒有擡頭解釋,隻是恭敬俯首,當蔺赦沈馥路過他身邊時,才嘶啞着嗓子道“該說的奴婢自然會說,不該說的,奴婢會爛在肚子裏,殿下同沈娘子大可放心。”
蔺赦心中驚詫,卻也強忍着沒回頭,而是抱着沈馥原路返回,他跟沈馥,同時将海晏說的話放在心裏,惦記着如何處理,而當兩個人回到蘇姑姑身邊的時候,素來平和親人的蘇姑姑,也少見陰沉着臉,看的蔺赦心頭發憷,幹笑道“蘇姑姑,我并未對藏珠亂來,你大可放心。”
蘇姑姑哪裏想搭理這個年輕胡鬧的皇子殿下,徑直帶着自家姑娘就走,沈馥心知今日是蔺赦理虧,自然也就不好開口幫他說話,隻能以眼神安慰,而就在蔺赦同沈馥登高望遠的這段時間裏,宮闱局忙忙碌碌的,将蔺殊同楚淮月住處用的用具,盡數換過一批,這又是雜事。
“那小子倒是小心,朕先前不曉得他有這些委屈,海晏你去,把老四這些年做的事清算清算,過幾日朕要看見證據在桌子上。”
乾元宮門外,蔺赦早早的就給喚過來,立在門外候着,海晏說該說的不該說的,他是一點都不信,身爲皇子這些年,對自己父皇馭人之術如何,他當然一清二楚,然而實際上,海晏并沒有把他勸沈馥那些話點破,隻是把蔺殊做的混賬事,帶着點上眼藥的意思,盡數回禀給那位天子,而他,也因此成功禍水東引。
“奴婢遵旨,九皇子這會兒正在外頭候着,先時奴婢應承過不多嘴,但對皇上自然不敢有所隐瞞,奴婢鬥膽,懇請主子您撒個謊,哄過九皇子。”
海晏領旨,臨走前不忘把自己這個謊言進行最後的潤色,那天子笑罵聲狗膽奴才,倒也應下此事,将自己最喜歡的小兒子喚進門。
蔺赦甫一進門,就先下跪叩首,他平日裏再怎麽,在自己父皇面前,始終是規規矩矩,将禮數做的周全的“兒臣叩見父皇,祝父皇身體康健。”
天子審慎的視線落在自己這個前幾年久在邊關,不長見面的兒子,他當然知道,今天這個小子跟那個沈家的丫頭說起幼年事,而他現在看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不曉得什麽時候,原先還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的臭小子,如今也到娶妻生子的年紀“起來吧,你不要欺負那沈家的小姑娘,她母親當年對你頗好,說起來也是你叫過宋姨的,身爲男子,要對女兒家負起責任,倘若敗壞姑娘家的清譽,與市井惡徒無異。”
蔺赦本以爲自己進門,必定要接受父皇盤問與自己四哥有關的諸多事項,卻未曾想到,這場談話意外和平如普通人家父子對話,在暗中放松的同時,對海晏當時承諾,也相信不少,畢恭畢敬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乾元宮這邊父子對話,長春宮那頭也不平靜,蘇姑姑黑着臉将沈馥帶回長春宮,頭件事就是仔仔細細将蔺赦所作所爲詳細告知淑妃,末了還要再給河清告上一狀“還有河清,當時奴婢求助,他倒好,推三阻四也就罷了,還拿陳年舊事搪塞!”
淑妃笑而不語,由着蘇姑姑頗爲氣憤狀告河清,好似多年前在長春宮時所見,她習以爲常,立在一邊的芳主姊妹以及沈馥三人,則是看的目瞪口呆,她們萬萬沒想到,往日裏最是穩重的蘇姑姑,竟也有這樣一面。
“我如何搪塞?當時所言,哪樁哪件不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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