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尚儀風雲


沈馥喝茶的動作驟然停滞,一口茶水噎住,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膩脂般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看的淑妃兩眼放光,手中茶盞更是直接丢給伺候着的宮婢,看那架勢,倘若沈馥再不開口,她就要将沈馥跟蔺赦的婚事直接拍闆定下,見她如此陣勢,沈馥急忙咽下茶水解釋“九皇子厚愛我自然知道,隻是容華郡主同九皇子已經有婚約,我不敢橫刀奪愛。”

她這話說的急,茶水又沒能吞咽幹淨,不由得嗆到,咳嗽不止,淑妃聞言,也隻能頗爲遺憾的收起自己的想法,轉而談起宮中諸多事項,蘇姑姑主動上前幫沈馥順氣,沈馥自己捏着帕子擦拭嘴角茶水,隻是耳垂紅暈,卻怎麽也下不去,淑妃自然沒有錯過,但并不提及,隻囑咐道“陛下的意思是讓你盡快在宮中當個女官,也算有官職在身,日後回沈家,就算沈家要給你定親,也得走過宮中,這樣不至于亂點鴛鴦譜。”

淑妃溫聲細語,将那位天子對沈馥的關懷抽絲剝繭攤開展現,沈馥不言語,心中卻在認真考慮自己母親跟這位陛下的關系,上輩子并沒有出這麽多事情,沈馥自然無緣得知天子對自己的照顧,也就沒有思考過這樁事,但如今天子對她實在好的過頭,她不由得去思考。

她這副姿态并沒有被淑妃特地在乎,隻當她是過分勞累,又吩咐幾句也就将沈馥放去偏殿休息,等到沈馥離開後,蔺赦才從後頭走出,淑妃上上下下打量自己這個明擺着精心打扮過的兒子,口中啧啧出聲“怎麽,剛才不出來解釋你跟北疆王家那個小丫頭的關系,現在人都去休息了,才舍得出來?”

蔺赦不說話,淑妃看自己這個兒子像個木頭,也不好再說什麽,帶着宮婢自去休息不提,剩下的宮女留在正殿裏候着,供蔺赦使喚,但蔺赦卻什麽都不說,隻緘默站立,好半晌,才出聲吩咐宮婢去取酒,自己則帶着酒壺出門,也不曉得去哪裏。

長春宮這裏不怎麽歡快,坤甯宮也是如此,今日尚宮局的确有事纏住姜後,她才因此沒能及時趕回,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她得知淑妃搶人行徑惱怒不已,蔺殊更是惱火,兩母子面色陰沉的坐在殿中,姜後冷聲開口“淑妃跟我的心思是一樣,她爲老九,我爲你,那沈家姑娘實在是太得陛下欣賞,自然是香饽饽,至于陸肆娘,北疆王驕橫,不可一世的東西,自然比不得沈家這位重要,今日淑妃把人帶走,已經搶占先機,母後不管你是真心喜歡那沈藏珠還是如何,接下來的日子裏,你務必多花心思!”

蔺殊原先隻是想着搶走蔺赦心上人才對沈馥上心,此刻猝不及防得知自己父皇這般看重沈馥,心下惦記更深,聽聞姜後吩咐,更是俯首應下,畢竟他爲那張龍椅做下太多事情,容不得有失。

後妃之間的小心思,迄今爲止還沒有影響到沈馥,在經曆過那些雜事以後,沈馥隻覺疲憊,次日起床時,就有宮女将司樂的衣物送來,那位宮女年紀看着比沈馥還大上些許,偏偏在沈馥面前畢恭畢敬“沈司樂,這是您的官服,今日尚儀吩咐,要見您,還請快快更衣。”

沈馥不知眼前人身份,也不好輕易開口,好在蘇姑姑就在身邊,她是宮中老人,對尚儀局自然也清楚,此刻見沈馥不便開口,頗爲體貼的上前,又遞枚銀錠過去,含笑開口“秦掌樂,日後你同我家姑娘都是尚儀局的人,可要多多提點。”

出人意料的,這位姓秦的掌樂并沒有收下蘇姑姑送過來的銀錠,而是不準痕迹将它送回蘇姑姑手裏,疏離而禮貌的起身看向沈馥,臉上笑容溫和,卻冷淡至極“蘇姑姑說笑,如今尚儀局上上下下,誰不曉得新來的沈司樂,剛禮聘就得司樂,大家夥都盼着您好好提點我們,是如何同皇子打交道的。”

她刻意将提點兩字咬的重,又嘲諷沈馥攀附皇子才有如今地位,分明是要找麻煩的,沈馥聞言,心中隻覺好笑,攀附皇子是哪門子的說法,她走後門是不假,卻不是走皇子的門路,而是自己母親遺澤,直接走天子的後門,這讓她如何說?

但沈馥也不多解釋,由着秦掌樂出門等候,對方臨走不忘“好心”提點沈馥不要遲到,沈馥卻不以爲意,仍舊由着蘇姑姑她們按部就班伺候更衣,收拾妥當才出門跟着那位掌樂,打算一同離開,秦掌樂那雙吊梢杏眼稍稍瞪大,伸手攔住想要跟上的蘇姑姑跟松亭芳主,譏笑道“沈司樂雖然已是司樂,可如今是去尚儀局議事,除卻尚儀能帶随從,旁人可是不能的,怎麽,沈司樂這般嬌貴?”

她視線落在沈馥身上,松亭氣性大,哪裏忍得下這口氣,登時就要發作,卻被沈馥阻撓,至于芳主,更是隐忍着不言語,秦掌樂頗爲幸災樂禍的看着沈馥,就等着她按捺不住發火,但沈馥卻仍舊溫溫柔柔,平平靜靜的“秦姐姐說的是,我說到底年紀小,比不得秦姐姐見慣風雨,家裏嬌養,我也少見世面,多謝秦姐姐提醒。”

沈馥這話綿裏藏針,刺的秦掌樂氣惱不已,女子最在乎的無非就是容貌跟年紀,她身爲女官,今年已經二十有三,待到二十五就要放出宮任意嫁人,但自幼入宮,到如今還沒能承寵,自然生的不如何,沈馥不過十四五歲,跟她比起來更是年輕,先時她就嫉妒沈馥年幼卻生的好,如今又被點出年紀,怎能不惱呢。

她素日嬌縱,如今就想動手,那手稍稍擡起,卻又不甘落下,沈馥如今是她頂頭上司,她是打不得,也罵不得,倘若沈馥記仇,将她丢進掖庭,那可不是好玩的。

想到這裏,秦掌樂天大怒氣也咽下,老老實實帶着沈馥往尚儀局去,一路上數次下套又被沈馥輕描淡寫反擊,自是不提。

等到把人領到尚儀局的時候,秦掌樂已經氣的面頰泛紅,滿臉怒氣,沈馥卻仍舊笑吟吟的,直到看見尚儀局三個楠木匾上金粉塗抹的字,才肅容整儀,同秦掌樂進門,兩人雙雙行禮,秦掌樂也不敢再鬧騰,溫馴開口“禀尚儀,沈司樂已經帶到。”

屋子裏立着諸多女子,司樂掌樂,乃至女史數位,皆沉默安靜,但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沈馥身上,沈馥卻不驕不躁,眼觀鼻鼻觀心,眼睫低垂,認真去看自己衣擺處祥瑞紋飾,坐在上首的尚儀見她如此,難免心下贊許,開口道“沈司樂,今日喚你前來,是爲交接先前周司樂手中諸事,并無它事,但也望你從今日起,同我尚儀局諸位齊心協力,不負陛下聖恩。”

沈馥應承,擡頭去看時,但見眼前尚儀圓髻端莊,戴七寶挂珠累絲簪,又配以祥雲金華勝,點翠花蕊钗,圓臉桃花眼,畫卧蠶眉,容貌極爲出挑,颔下美人痣,更顯風韻,視線頗爲甯靜睿智,令人靈台澄澈,身着鴉青魚紋刻絲錦裙,披二色織绡明珠衫,貴而不俗,同沈馥所想相差甚遠。

她這般打量其實有些失禮,秦掌樂登時就想看尚儀動怒懲戒沈馥,但并未如此,與之相反的,是尚儀溫和笑容,以及敦促她帶這位沈司樂速速去交接的目光,秦掌樂不敢怠慢,連忙低聲催促沈馥,這才令她回神,收回視線,同秦掌樂出門去。

“這就是原先周司樂待的地方,周司樂半個月前就出宮歸鄉,這些事也就由杜司樂掌着半月,但如今沈司樂你已經頂上周司樂的位置,自然也就該還給你。”

秦掌樂路上倒也沒刁難沈馥,規規矩矩将她帶到原先周司樂辦公處,卻頗爲幸災樂禍的将這處如今由杜司樂打理一事告知沈馥,沈馥驟然頗感頭疼,她當然曉得,這宮中,自然誰管的事多,油水也就多,宮中俸祿統共就那些,倘或不多想些法子撈錢,人情打理,再加衣裳脂粉,哪裏夠使?但如今她初進尚儀局,就要對上一位司樂,這實在是讓本想安穩度日的沈馥難受。

她這般姿态落盡秦掌樂眼裏,自然就讓秦掌樂頗爲快意,她帶路職責已經完成,身上又還有别的差事,不能多留,也就隻能抱着看不見這位沈司樂出糗的遺憾,離開這處,隻留下沈馥獨自進門。

在沈馥進門前,屋子裏頭忙碌動靜大的在門外都能聽見,但在沈馥進門後,原先各司其職的典樂,司樂,乃至女史們,盡數停手,安靜看着眼前這位比她們大多數人都要年輕,卻職位高于她們的官家女子,視線或嫉妒或不屑,卻都在深處展露着本質,不友好的情緒成爲海浪,鋪天蓋地淹沒沈馥,卻沒能讓她窒息亦或者沉默,她隻是鎮靜而平穩的,走向那個本屬于她,卻被某位典樂霸占的位置,輕柔而溫和的開口,卻如同春日第一聲雷鳴,打破所有緘默跟沉寂“高典樂,這位置,倘若我沒記錯,是本司樂應當坐的地方,你怎麽坐錯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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