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說到底心疼沈郁,讓下人拿來的荊條,幾乎沒什麽刺,雖說松亭力氣不小,也未曾手下留情,沈郁所受之傷,卻遠遠比不上當日沈馥,但沈馥也沒有把她逼上死路,而是帶着周芸等人回到藏珠院,那天以後,正院跟藏珠院越發勢同水火,而軟玉,越發寡言少語。
那件事過後沒多久,沈馥就聽聞圓融被沈琛送進京兆府大牢關押起來,說是年後就要發配流放,沈馥不太關心,畢竟是已經處理完的事情,而在新年來臨之際,沈泉的教書先生,也終于入住沈家,沈馥打算親自去看看這人。
“姑娘。”
進來的是芳主,這些日子,軟玉有意無意避開沈馥,原先一等丫鬟的空位,沈馥也就索性提拔芳主松亭兩個人,如今藏珠院裏頭,人人都覺得軟玉失勢,削尖腦袋想把軟玉擠下去,但沈馥并未給旁人機會,卻也不親近軟玉,這會兒芳主進來,正要禀報教書先生的事,松亭卻急匆匆從背後闖進來,冒冒失失的開口“姑、姑娘…!不好!那個九皇子!還有二郎都來了!江南那一群婆姨,這會兒在門口呢!”
她急匆匆,毛毛躁躁的樣子看的芳主好生無奈,與此同時,沈馥往頭上戴簪子的動作也微微停滞,不大敢相信的側頭去看,滿臉驚詫,隐約還有點畏懼“你說的是…祖母跟攜甯姑姑,已經到咱們大門口,還跟燭照哥哥以及九皇子撞上了?攜甯姑姑帶沒帶點绛?”
松亭一概搖頭,她隻曉得那老婆婆是姑娘祖母,年輕一輩的沈家人她是半個不認識,沈馥頗感頭疼,倘或江南宅院來的隻是祖母跟那個不嫁沈琛便終身不嫁人的攜甯姑姑也就罷,若是将那個被撿來的,卻頂會死纏爛打的點绛也帶來,又撞上那兩位人中龍鳳,想必不能善了,一想到每回雞飛狗跳的姿态,沈馥就覺得自個兒頭都變大,此刻也顧不得什麽,匆匆起身就要拿大氅出門,偏又找不到,情急之下,沈馥不由提高嗓音“軟玉,我那件狐狸毛的大氅在哪兒?快拿來,咱們去見見她們,免得出亂子。”
軟玉說是避開沈馥,實則時時刻刻都等着沈馥喚她,這會兒既得沈馥呼喚,自然也就不鬧什麽别扭,剛進門就輕車熟路将沈馥衣裳拿出,替她收拾清楚,芳主跟松亭知情識趣,松亭更是仗着年紀小開口調笑“果然姑娘最疼軟玉姐姐,軟玉姐姐也疼姑娘,這麽一叫,姐姐來的飛快,又穩重,怨不得我們兩個總是在姑娘這裏吃挂落。”
沈馥軟玉都是臉皮薄的主,這會兒給這麽一說,雙雙臉紅,軟玉不客氣,伸出指頭在松亭額上狠戳,又好氣又好笑“油嘴滑舌的潑猴!仗着我這段日子心裏不爽利沒空收拾,倒編排起我來,看我待會兒回來,讓不讓芳主撕爛你的嘴!”
松亭又是疊聲讨饒,這些日子的不痛快與沉郁,倒在幾個姑娘家的嬉笑間煙消雲散,藏珠院裏那些惦記軟玉位置的,這會兒聽見屋子裏一陣陣歡聲笑語,個個都唉聲歎氣,那點争強好勝的心,也被掐的幹幹淨淨,軟玉的威風大漲,暫且不提。
藏珠院裏頭一群人往這邊趕,正門外,宋衿跟蔺赦也頗爲難堪,那沈老夫人合青大襖,額上戴昭君套,藏青白領對襟,花白發上華勝老氣,看着倒也端莊,偏偏半點不管此刻糾纏他倆的小女子,那姑娘額角一點朱砂,豔麗,看着比沈馥小幾歲,胭脂雪窄褃襖,下頭配條水紅裙子,齊整金頭面,鮮亮而招搖,吊梢丹鳳眼,水灣眉,唇薄得不像話,這會兒仗着年紀小,親親熱熱就往宋衿懷裏湊,眼風還不住往蔺赦那裏落,口中吳侬軟語聽着竟有些膩味“燭照哥哥,好多時候不見,你怎麽不搭理我?這位又是誰家的小哥哥,好俊。”
蔺赦不待見她,更是不搭理,宋衿卻深知這位是沈老夫人心尖尖,那位沈家老姑娘攜甯的心頭寶,倘或惹得這位哭鬧,指不定就要把賬算在藏珠身上,他如何舍得她新年裏都不快活?因而心中再膩味,也不得不勉強應付“這是九皇子,點绛,不可造次,再過些日子,我與你藏珠姐姐就要成親,你莫要胡來。”
他本意是提醒這姑娘不要在皇室跟前放肆,卻沒料到這點绛自幼在江南給嬌養慣,生的又好,成天都被人說來日要做皇妃,此刻見個皇子,哪能輕易放過,隻見她離開宋衿,巧笑嫣然湊蔺赦面前,嬌滴滴又要開口,偏這會兒沈馥趕來,看她這副作态一陣頭疼,連忙開口制止“點绛,莫要胡鬧。”
她這一出聲,惹得一群人視線全落她身上,今日沈馥來的匆忙,沒空跟軟玉打太極,因而也就被軟玉哄着穿鮮亮顔色的衣裳,大紅琵琶袖交領纏枝蓮上襦,下頭雪色紅梅裙,頭發也難得嬌俏,隻堪堪梳起,兩縷極長鬓發墜紅珊瑚的珠子,首飾簡單,偏都是上好紅玉,白雪地裏頭走出的紅梅仙子一般,點绛霎時間就沒什麽心氣兒,卻越發厭惡沈馥,年年都來搶她風頭!
蔺赦、宋衿兩人許久未見沈馥,此刻眼中俱是欣喜,宋衿更是稍稍松氣,帶着蔺赦走到沈馥身邊,悄然開嗓“姑父要爲泉哥兒尋先生的事兒被爹知道,他特地求的恩,讓九郎來教,我也就跟着一同過來,隻是如今點绛不省心,藏珠你須得小心,免得新年裏吃挂落,折騰的不安生。”
沈馥聞言,頗爲訝異看向蔺赦,偏又想起那日兩人獨處,耳尖稍稍泛紅,在外人看來,便是她跟宋衿郎情妾意,惹得原先就親昵宋衿的點绛一跺腳,轉身去馬車上請人,而沈老夫人也放下車上布簾,給下人攙扶着下車,沈馥見狀,心頭發緊,也顧不得宋衿蔺赦還在,匆忙俯身行禮問好“請祖母安,請攜甯姑姑安。”
沈老夫人幾不可見點頭,算是受禮,那攜甯卻磨蹭着下來,蔺赦不滿看去時,但見個瓜子臉,杏眼的單薄夫人從車上下來,生的頗爲嬌柔,眉眼風流不似京中,又穿的素淨,偏還邊咳邊說,倘若不知情,還要以爲是沈馥做什麽事氣着她“藏珠越發長大,我這個姑姑也欣慰,隻可惜嫂嫂福薄,沒福氣見你,否則不曉得要多欣喜。”
這話說的柔,偏又尖酸,綿裏藏針,蔺赦隻覺牙酸,平日裏也不是沒見後宮争鬥,但酸成這樣的,倒是頭回,哪有動辄拿旁人幼年失恃刺人的?
沈馥卻意料之外的不曾動怒,反而姿态更低,抽出手絹掖掖眼角不曉得有沒有的眼淚,一句話把攜甯氣的差點兒變臉,隻聽她說道“娘親想來不會難過,與父親心心相印,又是沈家主母,這一生求仁得仁,不必難過,倒是姑姑。如今還未說親怎麽好?此番來京,可要藏珠與父親說上一說?”
攜甯銀牙緊咬,心頭惱怒,誰不曉得她如今不嫁是因爲當初沈琛表哥迎娶宋行雲?這樣年紀還不嫁人,不就等着他松口?這個小妮子偏偏傷口上撒鹽,還要表哥給她介紹夫婿,當真是殺人誅心,一時間,她竟有些喘不過氣。
“藏珠,這是你姑姑,她的婚事幾時輪到你操心?還不住口,你母親這會兒在哪裏?讓她騰院子出來,攜甯體弱,京城寒氣重,可不能将就。”
蔺赦不知其中關竅,隻知道此刻沈馥占上風,正要去問宋衿時,沈老夫人的聲音卻從後頭傳來,沈馥聞言,低聲應答“藏珠失言,祖母勿怪,母親這些日子想來是忙着照顧展貝,這就帶您去正院。”她又匆匆從兩人身邊走過,小聲提醒“你們先去泉哥兒那裏等着,待會兒再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幾個人各自分散不提。
正院裏頭,雖然沈郁傷的并不重,卻也不肯見風,生怕留下疤痕,周芸更是全心全意照顧,其餘雜事一概不理,因此也就不曉得沈老夫人到來,等到沈馥帶人進入正院的時候,周芸正小心翼翼給沈郁換藥,溫香疊翠也曉得沈老夫人厲害,連忙進屋通知“夫人,老夫人這會兒帶着那兩位在等您,大姑娘也在。”
周芸捧着瓷碗,驟然聽聞這個消息,往年被老夫人立規矩狠狠磋磨的記憶又湧上心頭,曆曆在目,偏偏她身爲沈家的兒媳婦,還不能不去,而沈郁也深知自己祖母刻薄,擔心自己不出門會因此連累周芸,不由得掙紮起身,企圖下床“娘,我跟你一起去,免得那個老虔婆挑刺。”
她想法是好,可周芸哪裏舍得?自己的心頭肉滿臉傷痕,外頭寒風吹過,萬一留疤,她可不舍得。這樣一想,周芸便擡手輕拍沈郁手背,溫聲安撫道“你莫怕,娘去去就來,他們兩個總不可能把我吃了,你呢,安心養傷,等年後好好出風頭,聽見沒有?”
沈郁見她這樣堅持,便也不再争執,隻囑咐周芸小心,兩母女親昵片刻,周芸才提氣收拾,小心翼翼往正廳去,甫一進門,就遭到沈老夫人爲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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