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天子清醒的差不多,眼見着就要對蔺殊動手。沈馥擔心公爹躺這樣久手腳僵硬,便說自己不舒坦,要了藥酒的份例,時常親自替天子按摩活血。
但花自芳不知怎麽的就曉得沈馥要藥酒這件事,撒嬌撒癡,非說那藥酒對胎兒不好,今日裏唐蒹葭打發人去拿藥酒,硬生生吃了巴掌,捂着臉哭哭啼啼的向兩位主子哭訴。
“奴婢原也不敢得罪花娘子的,誰不知道她這些日子肚子裏的孩子重要,上上下下都可勁供着,因而半點不敢讓那藥酒熏着她,可、可誰知……”
這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性子不硬,伏地哭泣起來,竟是說不下去,好在跟她同去的黃莺是個穩得住的:“那花娘子不由分說動了手,還說青蠶蓄意要她不好。”
“兩位娘子是曉得青蠶性子的,素來軟弱,哪敢起這等心思,可花娘子隻是發狠,當着一群人的面非要扒了青蠶衣服發賣,奴婢好不容易才帶着她跑回來。”
說到後面,黃莺也委屈的不行,漲紅了臉泫然欲泣,沈馥指尖撥弄着茶盞,不鹹不淡:“女孩兒家的清白是要緊事,咱們去找花娘子要個交代。”
她擡起臉,笑得極爲溫和,花自芳用處盡了,她是萬萬不能再縱容花自芳的,端看沈郁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
“娘子、娘子——!大事不好,青蠶那妮子帶着安王妃并唐側妃,氣勢洶洶的往咱們這邊來!”打了青蠶後,花自芳這邊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不好了,隻有花自芳覺得沒事,半點不怕。
因而沈馥她們過來的時候,婆子丫鬟們戰戰兢兢的,花自芳卻半點不怕,挺着孕肚,倚着蘭瑟陰陽怪氣:“哎喲,這是哪陣風,把安王妃同側妃娘娘都吹過來了?婢妾這兒真是蓬荜生輝!”
沈馥并不同她糾纏,隻領着人徑直進門,坐在繞雲雙鶴椅上,直奔主題:“青蠶隻不過替我拿個東西,怎麽就得罪你了?女孩兒家的清白如何重要,難不成你一點兒不懂?”
花自芳聽她是來爲青蠶問罪,當場變了形容,楚楚可憐的要同沈馥說好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托詞,誰知黃莺心疼小姐妹,冷笑搶白花自芳:“奴婢鬥膽放肆一句,想來花娘子當真不曉得清白重要,王妃也莫要爲難她!”
“放肆!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蘭瑟雖然如今不得臉,但說到底還是一等丫鬟,聽黃莺這般明嘲暗諷花自芳身份,當場也顧不得什麽,開口就呵斥,眼見着就要對黃莺動手。
沈馥卻和和氣氣開口:“黃莺也是着急,你爲難她做什麽,還不快快把她帶下去,我今日來,隻是要跟你家娘子說話的,你們兩個有什麽不滿的,去耳房裏頭扯頭發,别來打擾主子說話。”
她越是和氣,蘭瑟越是不願走,但黃莺曉得今日兩位主子是來撐腰的,哪有不聽沈馥吩咐的道理?登時半拖半拉的,隻把個蘭瑟硬生生拖走,她是三等丫鬟升上來的,粗活做的多,蘭瑟那點力氣如何能比?
屋裏頭便隻剩下幾個人,花自芳,沈馥,唐蒹葭,委委屈屈的青蠶,還有幾個大氣不敢出的灑掃丫鬟,噤若寒蟬的立在角落,不敢出聲,青蠶啜泣的聲音在屋子裏頭就格外明顯。
“花娘子,青蠶也是給我做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也沒沖撞你,你如今可得給個交代,沒得讓丫鬟們寒了心。”
“什麽叫沒沖撞我,那藥酒裏頭用的是什麽?紅花,麝香,這些個堕胎的虎狼藥,她拿着在我跟前過,還不算做錯事,沖撞我?安王妃好大的肚量!”花自芳自持有孕,越發的沒了分寸,橫眉豎眼的沖沈馥呵斥。
唐蒹葭原是不打算插手,但聽花自芳卻越說越離譜了:“安王妃您又是什麽正經主子?也來轄制這等小事?你原是安王府的人,怎麽就管到我這麽個楚王府的女子身上?若非王爺他……”
“放肆!姐姐管不得,我難不成也不能管?更何況這世上沒有正頭娘子說不得小妾的理!安王妃身子不舒服要用藥酒,你竟然連這點子東西都敢不給人用,怎麽的,可是要我扯着你去王妃那頭說個清楚?倘若你覺着王妃不公,咱們就去王爺跟前說!”
唐蒹葭本就生的豔麗端莊,此刻含怒,越發有威勢,花自芳雖有由頭駁斥沈馥,卻萬萬沒理由來同這位側妃狡辯的,更何況鬧騰到王爺王妃那裏是個什麽結果,她心知肚明。
“唐側妃何苦如此,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何必呢。”花自芳掩着口,虛情假意笑幾句,手掌似是無意般撫弄着自己的肚子,孕後越發勾魂的一雙眼含着笑:“不就是個丫鬟麽,兩位娘娘,莫要大題小做呀,婢妾肚子裏還有這一個,就不多陪着說話了。”
她肚子裏畢竟還有個,唐蒹葭之前學着管家也是沒碰到過這等情況,手腕青澀,忍不住裏頭去看沈馥,眼見着花自芳仗着肚子就要走,沈馥端着茶盞稍重壓在桌上:“花娘子這話說的,若是普天之下有孕的婦人都這樣,豈不是要沒了王法?”
花自芳猛然回頭,正正好對上沈馥似笑非笑一雙眼,有些畏懼,又想到自己腹中胎兒,忍不挺了挺肚子,冷笑道:“我是主子她是奴才,我要她如何就如何,安王妃總不會這個都覺着有問題吧!”
“花娘子果然是知書達禮的妙人。”沈馥含笑誇贊一句,聽得花自芳通體舒泰,偏又聽沈馥話鋒一轉:“隻不過你在我與唐側妃跟前,也不過是個洗腳婢,主子讓做什麽,你自然就要做什麽。”
“可我腹中有子!”花自芳驟然尖叫出聲,沈馥卻仍舊毫不在乎:“花娘子,你方才也說了,我是安王府的王妃,你是楚王府的妾室,你同我就是主仆關系罷了,至于有沒有胎兒,與我有什麽幹系?”
花自芳萬萬沒想到,沈馥居然會讓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不管她怎麽聲嘶力竭,沈馥神情不變:“看起來是你心裏不服氣,也罷,咱們去找找王爺,說個清楚明白,可好?”
誰不知道王爺對你偏心的沒邊了!
花自芳心裏嘶吼着,她真的不敢去找蔺殊争執這件事,而沈馥跟唐蒹葭才不管她在想什麽,各自吃着茶,笑吟吟的看着這位花娘子,隻等她低頭認錯。
“青蠶,這件事是我處理的不對,還請你多多擔待。”花自芳能屈能伸,咬着牙向青蠶道歉,青蠶原本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能讓這位飛揚跋扈的娘子低頭,她看着花自芳挺着個大肚子,更是害怕。
生怕這位娘子因爲身懷有孕來爲難她:“娘子說笑了,是奴婢不懂事,這才讓娘子爲難,還請娘子見諒。”
她怯生生的說完這句話,就躲到沈馥身後,根本不敢再面對花自芳,沈馥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臉上含笑:“既然這件事已經處理好,那我跟唐側妃也就不多打擾你養胎,這就走了。”
花自芳氣咻咻的,也不方便攔她們,便也就由着她們走了。
“我先去看看陛下,你先帶着這幾個丫頭回去吧。”在半路上,沈馥就跟唐蒹葭幾個人分道揚镳,徑直往天子寝宮去, 不忘遣散閑雜人等。
“倘若我沒回去,就同唐側妃說清楚,讓她自己用膳。”
沈馥素來寬待下人,跟着她的這些個丫鬟婆子們雖然是楚王府裏頭帶過來的老人,可因爲沈馥的寬待,并不在這種事上爲難沈馥:“奴婢們曉得,王妃自便就是。”
如此兩方稱心,并無風波。
“小九如今如何了?”沈馥才剛剛進門,就看見宋衿攙扶着天子顫顫巍巍下床走動活動筋骨,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公公,這是已經能動彈了。
“并無大礙,還請父皇放心。”雖然沈馥對于這個公爹,實在是有些無奈,要說他對自己不好,實在是沒有這回事,可要是說他不糊塗。
這又實在是胡說八道,畢竟不是眼前這位老人家,也不會有那麽多事情。
“朕知道,先前是朕拎不清。”天子何等人?面對沈馥有些尴尬的冷淡,他卻是談笑自若,不忘安撫這位兒媳婦。
沈馥暗自松了口氣,親自上前攙扶天子行走,天子話鋒卻直指宋衿:“宋家的兒郎,現如今你已經爲我皇家盡心竭力到這種地步,盡快回你父母身邊吧。”
這位老人家臉色淡淡的,好像真的不知道宋衿是爲誰做到這種地步,而宋衿的臉色也是有些難看,卻不得不順服下來:“父親教導,不敢違背,待塵埃落定,臣自請離去?”
天子的視線裏帶着淡然,他知道眼前這位毀容的宋家玉郎所爲何人,隻不過皇家有皇家的威嚴,更何況他打心底還是偏心自己的兒子。
然而……
“罷了,既然你如此有心,那便留下吧。”老人家的視線又落在自己兒媳婦身上,嘶啞着聲音定下結局。
京城裏豺狼虎豹這樣多,多一個助力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