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唐家連晚飯都沒吃,就回了自己居住的府邸,蔺赦自然是跟着她一道回去,才剛進屋,沈馥就把自己在唐家做的事情盡數說出,蔺赦雖然沒有反對,但是卻也面色凝重。
他不是說不支持自己小妻子在自己四哥身邊埋下這麽一個定時炸彈,但是問題在于,那位唐家的姑娘,難道真的就有這樣好掌控麽,倘若出什麽事,他自己倒無所謂,自己的小妻子怎麽辦?
“咱們還是慢慢來,這件事情跟師父他老人家商量過,或者同舅舅他們打個商量再說,怎樣?”蔺赦斟酌着字句,跟沈馥商量着,誰知道沈馥卻是輕輕搖頭。
“跟師父商量可以,跟舅舅他們說就沒必要了,舅舅舅母還是讓他們留在東海,不管怎麽講,小鍾統領跟王太守終究會幫着一點的,沒必要讓他們跟着以身涉險。”
沈馥挑破理由,有些話更是沒說出口,但是兩夫妻心裏都有數:倘若宋衿也跟着回京城,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
“小鍾統領會跟着咱們一起走。”蔺赦算是默認了不跟宋肇商量的這個決定,别開話頭,說到小鍾統領身上:“他如今也算弄清楚王太守不是殺父仇人,也想跟着去京城看看。”
沈馥對于小鍾統領會跟來的這件事明顯沒有想過,蔺赦說出口,她就忍不住愣了一下,更是急切開口:“可是倘若他跟來,鍾家怎麽辦?再說了,京城并不是容易待的地方。”
鍾家那個妮子雖然跟沈馥有些罅隙,但是說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她還不至于因爲那麽點小事記仇成那樣,她是清楚的,倘若那位小鍾統領離開,到最後鍾家總免不了出事。
“你在擔心鍾家?”蔺赦收拾好轉頭去看沈馥,見沈馥雙眉蹙起,心下就有計較,含笑将她抱進懷中,下巴抵着沈馥肩頭磨蹭:“帶一個人回去也是帶,帶兩個人回去也是帶,鍾家那個妮子可以跟咱們一起回去。”
“可是京城龍潭虎穴一般,倘若一個照顧不好,出了什麽問題,我們兩個豈不是耽擱别人性命?”沈馥歎了口氣,輕聲細語的把自己的擔憂說出口來,蔺赦聞言,反而撫掌而笑。
“你擔心什麽?小鍾統領又不是庸才,咱們也能幫着看顧看顧,不過是個女子,護着點就是了,你可放心,隻不過咱們要走,還是得同舅母通個氣,免得她擔心。”
蔺赦心裏頭還是看重宋肇夫妻兩個的,畢竟是自己心上人的長輩,這個時候,還不忘提醒沈馥,沈馥雖然不願意讓宋衿知道這件事,但是轉念一想,又覺自家舅母未必會說漏嘴,便也就點頭應下這樁事。
“你的意思是說,還是要回京城?”第二天的時候蔺赦就帶着宋衿以幫助小鍾統領跟王太守說清楚糾葛的由頭出門,正因如此,沈馥才有空跟宋夫人攤牌,不出沈馥意料,宋夫人對于這件事頗爲擔憂。
面對自家舅母的不贊同,沈馥卻隻是微微一笑,開口安撫道:“東海雖然好,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倘若真的給那位當了天子,東海也未必能幸免。”
她又偏過頭去看了看正帶着孩子在屋外曬太陽玩耍的張氏,稍稍松了松語氣:“再說如今侄兒已經出生,您跟舅舅也是時候好好享受享受天倫之樂才是。”
沈馥語氣松快,宋夫人的視線也随着她的目光轉到自己的兒媳婦跟自己的孫子身上,就算再怎麽想要幫助自己的外甥女,宋夫人也曉得,自己這時候不能這樣做。
想到這裏,宋夫人就輕輕歎了口氣:“你是個有主意的,這件事就聽你的來,但是隻有一點,你們回京後萬萬不可輕易以身涉險,不然到時候,你舅舅跟我,都是要心裏不痛快的。”
沈馥也知道,這是自己舅母極大的退步,不說别的,肯放他們輕易回京,已經算是讓步,因而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隻叮囑道:“這件事千萬别讓燭照哥哥知道。”
在瞞着宋衿的這件事情上,兩個女人出乎意料的意見一緻。
“你可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到時候京城裏頭龍潭虎穴,都要你自己闖闖才知道厲害,曉得深淺。”月上柳梢頭,跟王太守冰釋前嫌的小鍾統領在太守府中吃過飯,走在路上,蔺赦不忘再次叮囑。
在他的角度看來,能夠擁有這麽一個青年才俊作爲幫手,自然是好事情,但是兩個人也算共患難同生死過,在知道京城的危險時,他還是不願意讓身邊這個比他還年輕點的人以身涉險。
“自然是想清楚的,那位跟唐家有關系,我父親的死又跟唐家脫不開幹系,不管怎麽說,總是要看個究竟,至于舍妹,到時候自有打算。”小鍾統領頗爲沉穩的開口,在他看來,車到山前,必有路,不必這麽快擔心。
蔺赦見他鐵了心腸,也就不再勸說,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對于回京後的諸多事務,又有些擔心起來:倘若一個不謹慎,他怕是要帶着一群人粉身碎骨。
畢竟皇位之争,哪裏有那麽輕松的,不都是在懸崖邊上走路的嗎。
“那微臣先行告辭,安王殿下多加小心。”小鍾統領最後把蔺赦送到了府邸門口,也就不再相送,而是沖着提着宮燈前來迎接的沈馥極爲恭敬的拱手一禮,就告辭離去。
沈馥跟蔺赦兩夫妻看這個不打不相識的幫手,心中各有感慨。
沈馥跟蔺赦,乃至于鍾家,還算一片祥和,但是在唐家裏頭,可謂是雞飛狗跳,阖府不甯,鬧騰的叽叽歪歪燈火通明不說,瓷器破碎的聲音更是連二連三的響起,其中夾雜着唐家家主暴怒的動靜:“我不許你跟着去京城!”
“我偏要去,難不成兄長你還想因爲這種小事打斷我的腿?”
在唐蒹葭的屋子正廳裏頭,整整齊齊跪着一群人,有原本伺候唐蒹葭的丫鬟婆子,還有被唐家家主打發過來想要勸說唐蒹葭粉唐家姨娘,一群人不管身份高低貴賤,都噤若寒蟬,什麽也不敢說。
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而唐家家主氣的面色漲紅,氣喘籲籲的看着唐蒹葭,明擺着就是在暴怒邊緣,這也是在場衆人不敢說話的由頭,但是對于唐家家主的滔天怒氣,隻有唐蒹葭不以爲然:她就不信她哥哥真的敢動手。
面對自家妹妹這種明擺着死豬不怕開水燙架勢,唐家家主也沒有好的辦法,他胸膛劇烈起伏着,目光裏滿是怒火跟無奈,這要是換了一個人這樣忤逆他,這個時候一定被打斷腿,隻有自己的妹妹不行,他下不去手。
“京城有什麽好的,你跟着哥哥留在東海,難不成日子過得不快活?爲什麽非要去那京城?”
唐家家主歎了口氣,試圖好言好語來軟化自己這個妹妹,但是唐蒹葭心硬如鐵,換個時間或者換個事情,她都不會這個樣子跟自己的哥哥對着來,但是在自己心上人這件事情上,唐蒹葭不願意退避。
“京城沒什麽好的,就是多了一個楚王殿下。”她安安靜靜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沒有再大吵大鬧,隻是平靜而冷淡,唐家家主的千言萬語都被堵在喉嚨裏,澀澀的帶着酸楚。
他說不出話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不讓你做沒有娘家的姑娘。”唐家家主最後還是在自己妹妹這裏選擇低頭,人說不遠嫁是有道理的,倘若他不跟着過去,到時候楚王府裏頭那些個莺莺燕燕攀比起來,自己從小金枝玉葉般養大的妹妹,不是要吃虧?
既然決定回京城,那收拾東西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提上日程,不僅僅是沈馥幾個人,唐家也因爲這件事情開始忙碌起來,對于唐家家主的決定,沒有人會質疑。
“我聽說整個唐家都要跟着咱們回京城,唐家那位可比不得……”沈馥正跟蔺赦打着包袱,兩夫妻就要因爲唐家的事情再說些什麽私房話,宋衿卻滿臉漲紅的從外頭闖進來。
“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要回京城,爲什麽不同我說!”在東海的這些日子裏,宋衿原本過分白皙細膩的肌膚逐漸轉變成更爲健康的古銅色,但是那股子文人書卷氣以及執拗,卻是半分沒有改變,此刻他死死地盯着沈馥夫妻兩個,明擺着不能随意打發。
沈馥心下無奈,下意識将求救目光看向蔺赦,但是出乎她意料,蔺赦極爲果斷的别開頭,意思很明顯,就是怕讓她自己跟宋衿交涉。
她雖然心下不願,但也清楚,這件事說到底是自己折騰出來的,解鈴還須系鈴人,不由她跟自己這位燭照哥哥解釋,還能讓誰來解釋呢?
想到這裏,沈馥原本緊皺的眉頭才漸漸松開,她歎了口氣,向宋衿開口:“你總不能讓舅舅舅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理由很簡單,卻過分強大,宋衿是當之無愧的孝子,更算得上是好父親,雖然不愛張氏,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必須在這方面負起責任。
原本的閑雲野鶴,直到這個時候才徹徹底底意識到,自己喜歡的姑娘,爲自己套上最精美難以掙脫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