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少不得讓小鍾統領撫掌而笑,他是驕傲的人,當然容忍不下這麽多年來被一個人算計,因而就格外高興,若非場合不對,他幾乎要擊缶而歌,但就算如此,他還是向蔺赦投去快活而隐秘的視線。
對于自家娘子做出的這種事,蔺赦當然有榮與焉,臉上的笑容大方而驕傲,好像做成這件事的人是他一樣,以小鍾統領看來,就少不得有些羨慕,畢竟他可還是孤家寡人。
然而前院裏頭男人們的心思,後宅裏的姑娘家是不知道的,唐蒹葭隻是任由沈馥替她拆散發髻,又細細疏通,換了細麻織的單衣,在婢子的攙扶下,向唐家祭壇走去。
“你可想清楚?這事兒做下去,再不能反悔的。”沈馥作爲贊者,少見的陪同需要行及笄禮的人行走着,在路上,她還是不忘确認唐蒹葭的心意,畢竟做坑人的買賣,也要求個放心。
唐蒹葭的眼皮子都沒擡,隻是從細心點過的绛唇裏洩出動靜:“你本就巴不得我答應,何苦弄虛作假折騰這些勞什子沒用的話,你隻管幫我就是,不必管這麽多!”
她一派心思堅定如鐵的作風,沈馥看了,隻覺心境平和,的的确确的是過分順利,但是這樁事能做成,無疑能夠在蔺殊的要害強插一根暗釘,隻要用的好,是能要蔺殊命的東西,在這一點上,她當然是求之不得。
“安王妃,蒹葭她……?”唐大娘子如今做的就是個長嫂如母的角色,唐家家主粉父母,也就是唐蒹葭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如何能主持這種及笄禮?因而也就隻能讓她操持。
唐大娘子原本就擔心沈馥因爲唐蒹葭有什麽不高興,如今看着兩個人尚且還算和睦,心裏頭不曉得有多欣喜,隻不過爲了以防萬一,這位唐大娘子還是試探着想要探探沈馥粉口風。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還不懂誰的心思?
沈馥當然知道唐大娘子的想法,隻是含笑點頭。這位唐家姑娘何止沒有讓她不高興,簡直就是讓她高興的不行,畢竟這麽容易就把唐家抓在手裏,哪有甚麽不好的。
唐大娘子見狀,也就含笑開口:“蒹葭,待會兒等你兄長過來,及笄禮畢,你也就是大姑娘了,到時候嫁給楚王殿下,名正言順。”
“草民見過安王妃。”唐大娘子原本以爲不會再出什麽事,畢竟她最最擔心的就是自家夫主跟前來興師問罪的那位安王殿下有什麽沖突,但是前院又一派祥和,自然放下心腸,然而還沒等她徹底放松,唐家家主就趕了過來。
他看着立在自己從小視若珍寶的妹子身邊那個女子,眼睛裏的怒火幾乎遮掩不住,就像要吃人一般,但沈馥卻怡然不懼,仍舊笑眯眯的看着這位唐家家主,顯得頗爲悠閑。
沈馥這種作态,唐家家主也不願意因爲這點事情就來爲難這位安王妃殿下,準确的說是不願意因爲這點事情讓他妹妹的要緊事不舒服,隻能忍下:“安王妃當真令人欽佩,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您這話說的,藏珠哪裏擔得起?不過是仗着旁人厚愛罷了。”沈馥眉眼帶笑,笑吟吟的看着這位唐家人,心裏頭自然不如何待見他,畢竟不是眼前人的話,很多事情會順遂的多。
兩個人不冷不熱交鋒過,唐家家主率先收起笑容,别開頭不再跟沈馥說話,而是滿臉肅穆的看着自己的妹妹,顯得頗爲嚴肅,沈馥身爲贊者,也立在唐蒹葭身邊,表情端莊,顯示出足夠的尊重來。
唐蒹葭就在這種氛圍裏,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許多人的矚目中,款款而來,在場的夫人們對這位唐家的大姑娘褒貶不一,但是大多數人心裏頭都是不待見的:東海兒郎哪裏不好,眼前女子怎麽就隻惦記那位京城王爺!
“日後你倘若出嫁,要好生守女兒家應當守的規矩……”
唐大娘子目睹着唐蒹葭绾發上簪,握着她的手諄諄教導,長嫂如母,她對自己這個小姑子也是真心疼愛,如今及笄禮一過,她心裏是知道的,自己這個小姑子想必不用多久就會同那位楚王殿下有個結果。
是好是壞,她也不敢揣測,就是不曉得那位安王妃,如今是什麽想法。
想到這裏,唐大娘子不由自主歎了口氣,又将目光投給沈馥,沈馥對這件事也隻是報以微笑: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也沒逼着這位唐家的姑娘幫着她算計蔺殊啊。
唐蒹葭抱着複雜的心情看着在場的所有人,她的眼前浮現出當初跟蔺殊見面的場景,她是喜歡那位楚王殿下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然而如今她所迷戀的、那位楚王殿下的溫柔,卻是假象。
她難以釋懷,準确的說是她不甘心。
因而這樣處理下來,她對于跟着安王府這群人回到京城,嫁給楚王殿下,更是勢在必得的事情。
“唐家主,咱們還是要好好算算賬才是。”
在及笄禮結束後,唐家家主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問問自己的妹妹,到底是什麽意思,爲什麽非要跟着安王府這群人去京城?不管怎麽講,京城都不如東海和平。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離開,蔺赦跟小鍾統領就一左一右攔住他的路,明擺着不給個說法是不會讓開的。
唐家家主心知肚明自己理虧在先,尤其是這兩個年輕後生的身份一個賽一個的金貴,不說别的,就說這位小鍾統領,要是真在唐家有個三長兩短,那位王太守就能把唐家扒層皮下來。
雖然他有将如今太守取而代之的野心,但是說到底,這片地盤,還輪不到他唐家來說什麽,槍杆子迄今爲止,還是被那位王太守死死的抓在手裏。
想通這件事情,唐家家主臉上的笑容就顯得可親多了:“這件事的确是草民昏了頭,但是小鍾統領難道真的沒有懷疑過太守大人?草民還要去看看舍妹,就不打擾兩位了。”
哪怕是在這個時候,他還是不忘挑撥離間,蔺赦看着眼前這位比自己父親還要年輕許多的唐家人,眉頭明顯不悅的擰起,小鍾統領也抿緊了唇: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在唐家,能做到最過分的,也就隻是這樣問話。
真要說如何盤問,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兩個人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後退幾步給唐家家主讓出位置,眼睜睜的看着對方悠哉遊哉離開。
“你要不要再去問問王太守?畢竟你父親的死,說到底還是跟他有些關系。”等到唐家家主的背影徹底看不見後,蔺赦才輕聲開口詢問,小鍾統領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轉身向前院走去,蔺赦跟在他身邊,聽見小鍾統領有些迷茫但清晰的回答:“不必了,當年的事情,現在還不是探尋的時候,至少我知道我父親不是他殺的,也就暫時夠了。”
東海本來平靜,但是身爲在軍隊裏頭摸爬滾打出來的男人,他也有屬于他的政治敏感性,京城裏頭的龍子皇孫都折騰到出逃,東海這個天下水軍之甲,又能清淨多少?這個時候死死執着某些事,實在是沒有必要。
“過幾日我就會問清楚殿下什麽時候啓程回京,你不用擔心,但是等你進了楚王府,我能幫你的事情也不多了,萬事還是要你自己小心。”
唐蒹葭的閨房裏頭,沈馥跟唐蒹葭坐着吃茶,沈馥最後一遍叮咛這位唐大姑娘,在她眼裏,這位的心眼跟沈郁比起來,實在是沒得比,更别說楚王府裏頭别的莺莺燕燕。
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在她看來,不過是小孩子的氣性罷了。
“我曉得,安王妃,你……”
“蒹葭!”
唐蒹葭雖然嫉妒沈馥,但是也沒有到好壞不分的地步,正要同沈馥說些什麽,唐家家主驚怒交加的聲音就徹底把兩女之間的談話打斷,沈馥轉頭去看,正正好看見滿臉怒容的唐家家主,心下掠過了然。
她還以爲是誰,原來還是上輩子認識的人。
“見過安王妃。”唐家家主極爲恭謹的向這位他不怎麽待見的安王妃殿下行禮,臉上的怒氣恰到好處的洩露,向沈馥昭示着他的不滿,也算是告訴眼前這位安王妃,他唐某人,是正兒八經把她當成敵手來對待的。
但是在心裏,這位唐家家主又是另外一種看法:不過是個女子,也敢擅自插手男人之間的事情!
他的想法,沈馥當然不知道,她隻是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這位“故人”,上輩子的時候她就聽說蔺殊手下有個智囊,什麽都好,就是看不起女人。
最後好像是死在自己夫人手裏。
沈馥這樣想着,又想到那位看起來溫柔端莊的唐大娘子,越發覺得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能讓那樣一個女子,對自己的夫君痛下殺手。
“唐家主多禮,我正要同蒹葭商量去京城的事,正好您過來,不如一道說說?”沈馥面上笑容和煦如春風,說的話卻一字一句都紮在唐家主心頭上,惹得他幾乎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