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去世後,天子但凡歇息,都是在自己寝宮裏頭,外人看着都揣測這位天子對那位娘娘情深似海,但是知道這件事的大臣們,又不是這般想:倘若當真情深似海,怎麽在朝堂上反而又扶持着四殿下同九殿下打起擂台?
他們是這樣想着,欽天監正自然也不例外,他當初勞心勞力把這位皇帝從床上好歹救治起來,可不是爲了讓這位天子折騰出這種幺蛾子的,因而趁着給天子看星象這個機會,欽天監正毫不客氣的上門诘問。
“當初我幫你,你可沒說要對小九兩夫妻做這種事,怎麽,如今看不得他倆鹣鲽情深,眼巴巴的塞侍妾進入還不夠,朝堂上還得爲難爲難,才讓你稱心如意?你要清楚,害的你折騰成那樣的,不是小九夫妻,而是你如今幫扶的那個小子!”
欽天監正當真是半點面子都不給這位天子,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數落,那位天子此刻坐在圈椅上,神色灰暗,看不清表情:“可是說到底,小四也沒有要朕的命。”
“你的名是我救回來的,這個功勞你居然算在他頭上?難不成你不曉得我究竟是幫着誰?”
“正因如此,朕才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小九逼死他哥哥,本身前些年,小九九已經權威深重,如今又有你幫襯,小四他怎麽辦?在家中等死不成?你不要怪朕薄情寡義,朕也是沒有辦法!”
坐在上頭的天子嘴唇輕輕哆嗦着,吐出這些話,把個欽天監正氣的嘴唇發白,越發的惱怒:“那她呢?她跟河清呢?你的兒子弄沒了藏珠腹中胎兒,我問你,你可對的起宋家那個丫頭?”
欽天監正幾乎是怒吼般将這些話吐出來,皇帝的臉色越發難堪,他的手不由得攥緊桌上明黃布條,顫聲道:“可小四是朕的嫡親骨肉,朕如何狠的下心?”
隻是這單薄至極的一句話,就如同重錘般狠狠砸在欽天監正的心口,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他不敢相信的目光落在天子臉上,令天子都忍不住稍稍别開頭,不敢與之對視: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極爲不妥,但是他如今就這兩個兒子,不可能再弄丢一個!
欽天監正愣怔許久,才極爲嘲諷的笑出聲來,他當然知道眼前人對自己的血脈到底有多看中,如今就剩下兩個兒子,對方怎麽舍得呢?但是他很想知道,倘若眼前人曉得,當初尚且算子孫繁盛,卻落到如今,是誰下的手,還能不能堅定的維護着那個狼心狗肺的人。
他并沒有說破蔺殊曾經戕害兄弟的事情,因爲他手上暫時還沒有證據,隻是極爲譏諷的看着天子,一字一頓:“你會後悔的。”
宮門轟然合上,天子獨自一個人留在椅子裏,一言不發。
“父皇的意思,是折騰個秋狩出來,你願不願意去?雖然這說的是要帶女眷,但倘若你不願意,也沒必要摻和這種事。”宮裏頭的事情自然是沒有誰知道,沒過多久,秋狩的事情就折騰出來,蔺赦懶懶散散卧在榻上,漫不經心的同沈馥說起。
沈馥正坐在軟錦杌子上給蔺赦折騰着新腰帶,聽蔺赦問話,她先用小銀剪子鉸斷線頭,才開口:“你如今又不是沒娶妻,我哪裏有不過去的道理?隻不過聽舅舅他們說,如今楚王府那位在朝堂頗爲得意,你可要小心些才好。”
她上輩子就曉得不少狩獵場上所謂的誤殺,如今蔺殊又隐隐約約有東山再起的意思,難保不會有人借機獻殷勤,對蔺赦下手來邀功,而蔺赦聽得自家小妻子如此,卻并不在意:“無妨,到時候自有計較。”
在讨論秋狩的,并不隻有蔺赦夫妻,哪怕是蔺殊,也因此操心的不行。
“此次秋狩,我會帶你前往,你務必規矩些,不要讓父皇不高興。”這些日子裏,楚王府中的妾室多多少少都出了點事,雖然蔺殊知道多半是自己眼前這個王妃下得手,卻也沒動責備的念頭,反而想着将這位如今已經頗有手腕的正室帶去秋狩漲漲面子。
沈郁立在蔺殊跟前,替他打理着衣裳,原本還算清麗的眉眼,如今透出些許陰狠來,許是手上有了人命,聲音裏都帶着點血氣:“王爺放心,臣妾必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秋狩的日子正正好選在秋高氣爽的時候,蔺赦帶着沈馥抵達狩獵場,剛剛好在門口撞上蔺殊兩夫妻,四個人都穿着騎裝,又是在狩獵場門口撞見的,知道四殿下九殿下之間關系不如何的官員們,紛紛側頭來看這兩位殿下。
“九弟,好巧啊。”
蔺殊好似渾然不在意般沖着蔺赦笑呵呵打招呼,視線卻完全落在穿着洋紅箭袖金線繡雁的沈馥身上,毫不遮掩的觊觎與記恨,畢竟若不是眼前這個女子, 他也不至于折騰出禁足的事情,因而現如今實在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四哥也好久不見,四嫂似乎氣色不太好?”蔺赦唇角帶笑,徑直站在沈馥身前擋住蔺殊視線,輕描淡寫的将話題引到沈郁身上,而沈馥的視線此刻也落在沈郁身上。
身爲沈郁同父異母的姐姐,她當然知道,沈郁對于騎射一事半點不懂,一直都嫌棄騎射太過粗魯,但今日秋狩,莫說是沈郁,就是她自己都是騎着馬過來的,看沈郁這個樣子,想必是騎術不佳受了傷,才會有這種蒼白臉色。
她當然不會胡亂開口,本來就跟自己這個妹妹關系好不到哪裏去,這個時候又明擺着是兩個男人在争執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必要插手這件事情,因而隻是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立在蔺赦身邊當解語花。
蔺殊本身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妻子,本來就隻是不得不迎娶的對象,他哪裏能上心,但是如今自己這個跟自己不對付的弟弟都這樣開口,他就算不待見她,也隻能側頭去問:“你怎樣?”
沈郁因爲頭一回騎馬,又逞強,此刻大腿内側蹭的鮮血淋漓,她隻覺得稍稍挪動步子,都能牽連起一大片疼痛,因而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着,聽得自家夫君問詢,她也心知不能給他丢臉,因而低低垂眼:“臣妾、臣妾沒事了。”
她尚且算得上是個美人,此刻這樣楚楚可憐,蔺殊也嗅的到那股子淡淡的血腥氣,心下也就稍稍發軟。他的視線又在蔺赦夫妻身上轉過一圈,看蔺赦對沈馥實在是保護的嚴嚴實實,他稍稍勾起唇角:“還是先進去吧,莫要讓父皇等的急了。”
蔺殊這句話是在炫耀如今那位天子對他的偏頗,蔺赦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畢竟是對自己好了那麽多年的父親,因而唇瓣緊緊抿起,手掌也忍不住緊攥成拳。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溫軟小手握上蔺赦的,他側頭去看,正好看見自己小妻子飽含擔心的視線,耳畔傳來她勸慰的話語:“不要想太多,父皇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更何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位四哥做了什麽。”
沈馥眼睫如同蝶翅輕顫,輕聲細語提起蔺赦手中最大的底牌,蔺赦眸中掠過一抹不忍,但很快又轉化成堅定:那些死在自己四哥手上的兄弟,他會爲他們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姐姐這些日子身體如何?朕許久未曾看見她。”在明黃色營帳裏頭,天子難得的有些精神抖擻,含笑向沈泉問着話。
此番秋狩,原本怎麽也輪不到宋衿沈泉這種年輕的臣子來陪侍,但是這種事情,不過是這位天子一句話的事情,而沈泉聽得天子問話,也不卑不亢,恭恭敬敬行禮回話道:“家姐如今身體尚好,隻是小産後似是有些郁郁寡歡,不過并無大礙,多謝陛下關懷。”
沈泉心裏有數,蔺赦也跟他說過,他知道自己姐姐的小産跟如今風頭正盛的四殿下脫不開幹系,但是眼前這位曾經極爲疼愛他們姐弟兩個的皇帝陛下,卻那樣幫扶那個罪魁禍首。
作爲弟弟,他當然有必要提醒提醒這位天子陛下才是。
立在一邊的宋衿幾不可見的看了沈泉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他知道的事情比沈泉要多,也曉得那位天子雖然會因爲這些話有些愧疚,但不會有太大表示,因而抿緊嘴唇,一句話都不說。
那位天子聞言,眉頭極快一皺,顯露出些許不忍來,但是又不知道想到什麽事情,這點不忍心又被他很快的收起來,半點不顯露:“既然如此,你得空多去看看那個丫頭,宋卿,朕聽說張家那個丫頭身孕也有幾個月了?”
沈泉因爲天子的态度,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但是也知道自己身爲臣子,能夠說出這種話已經是極限,因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主動回到臣子隊伍裏頭。
“多謝陛下關心,内子的确有孕……”
宋衿出列,安安靜靜的禀告着事情,然而在狩獵場所屬的森林裏頭,卻正在發生着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