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見她,才是正中她下懷,你可知道如今父皇對我與宥民已經有些不滿,總覺得是我夫妻二人逼迫楚王太緊,這才剛訓斥過,我這位妹妹就湊上來折騰出這種幺蛾子,能有什麽好心?”
沈馥對此事不以爲然,仍舊輕描淡寫,然而前去請人的小厮卻開始難以處理起來。
“楚王妃,我家王妃想請您先進去說話,這時辰還早,說說話也沒什麽,您先跟我進去吧,免得曬着。”他是好言好語勸說,但沈郁原本就是打着壞心腸,哪裏肯這樣輕易起來。
她又看這位小厮面向寬厚,十分平和,心裏更添欺辱心思:“姐姐莫不是不肯見我這個親妹妹,才說出這種話來,小郎君,你去同姐姐說,倘若她一直不肯見我,我便不起來,她什麽時候出來見我,我才敢起來。”
沈郁本就生的與周芸相似,此刻有心示弱扮可憐,又以衣袖掩面,虛情假意嘤嘤哭泣起來,着實看着凄慘,而此刻圍觀的百姓們也越來越多,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沈郁衣着華貴,不是平頭百姓,又聽她說什麽姐姐妹妹的,就曉得眼前女子同安王府中女主人是什麽關系。
少不得竊竊私語,議論起來。
人本身就是想象力豐富的動物,再加上同情弱者的心理古來有之,因而此刻遲遲未見沈馥,那些個百姓們就七嘴八舌的說着閑話,大都是說沈馥不顧姐妹情誼雲雲。
而這些言論落進沈郁耳朵裏,令她暗地裏勾着唇偷笑:就是要這樣,自己那個姐姐越遲出來越好,到時候群情激憤,她看她怎麽擋得住。
安王府當差的這位小厮本身也不是什麽愚笨之人,眼見着形勢不妙,又素來知道自家王妃不怎麽去楚王府走動,想來跟眼前這位楚王妃沒什麽交情,因而都不用多說,飛快跑進府中去報信。
“姑娘當真是料事如神,那位楚王妃果然不安分。”
小厮上氣不接下氣将事情說完後,軟玉也正正好替沈馥梳洗打理清楚,沈馥将來龍去脈聽過,也不見如何急躁,面上仍舊是淡淡的,隻是稍稍勾起唇角:“随她去,咱們總得收拾好再見人。”
“王妃娘娘,您快回去吧,這日頭大的,咱們這些人都受不住,更何況您這樣金枝玉葉的,安王妃狠心,您也得顧着點您自己的身體啊。”
沈郁上門找事,自然不忘記安排自己的人手蠱惑人心,雖然是夏日,但是日頭剛剛出來不說,就連晨霧也才褪去,根本沒什麽熱,但是沈郁偏偏做出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又咬緊嘴唇,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混在百姓裏頭的,沈郁安排下去的人,又恰到好處的開口。
瞬間引起絕大多數人的同情心,開始對沈馥不滿起來,哪怕有些人隐約覺得:明明也不至于這樣啊。
“我沒事的,我、我既然要求姐姐原諒,怎麽能輕易退縮呢。”偏偏就這種時候,沈郁還頗爲柔弱的開口示弱,端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弱者姿态,更是勾起大部分人的保護欲望。
沈馥還沒出門,就隐隐約約聽見門外動靜,雖然隻是聽個囫囵,但是她大概也聽得出來,都是如何攻擊她的言語,面對這些事情,她仍舊面不改色,優雅又冷靜的提着裙擺:“諸位稍安勿躁。”
說起來沈馥還是正兒八經的皇室中人,百姓們再怎麽不滿,也不敢當着這種權貴的面公然開口,因而沈馥一句話出來,大家都噤若寒蟬,沈郁對此卻不以爲意,仍舊低低垂着眼簾,好似當真難受的不得了,而沈馥威嚴又冷淡的視線掃過一圈。
跟她對視的人紛紛側開視線,不敢相對。
而沈郁更是覺得脊背發冷,說不出的害怕,她下意識咬緊牙關,根本不敢胡亂出聲,心裏頭有些萌生退意,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退縮,隻能強打精神,怯生生的擡頭去看沈馥:“姐姐.”
“你做錯什麽事,要這樣跪着請罪?咱們是嫡親的姐妹,我怎麽不曉得你有什麽事值得你如此,難不成是要謀害我?快快起來。”她一句話還沒說完,沈馥就笑吟吟的打斷,直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而沈郁此刻才意識到,自己這位姐姐可能是早就胸有成竹,沈馥這句話一出來,在門口圍着看的百姓們也有些反應:倘若楚王妃沒有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怎麽會跪在安王府門口這樣久?
想到可能是這位楚王妃有錯在先,方才對沈郁還心存憐憫的百姓紛紛收聲,沈馥頗爲滿意的看過這群人:“有勞諸位照顧我妹妹,還請各位先行散去,得空必定奉上酬謝。”
不管怎麽說,财帛動人心,說到底,這群人總是沒那麽看重跟自己沒我快切身利益的事情,不說别的,楚王妃這個身份對他們來講高高在上,但是錢财可是就落在手裏的實打實的東西。
因此聽得沈馥這樣安排,那些個先前還在說她得理不饒人的那些百姓們紛紛散開,原本頗爲熱鬧的安王府門前,變的寂靜起來?
“妹妹現在可以好好跟我說話了麽。”沈馥立在高處,居高臨下低頭去看沈郁,語氣淡淡,聽得沈郁心頭發慌。
兩姐妹就這樣進府說話,蔺殊雖然被禁足出不來,但是仍舊能夠接觸宮中,畢竟天子沒有說他連奏折也不許送出來,是以在沈郁前往安王府的時候,蔺殊就已經将奏折寫好送進宮中。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天子悄然出宮。
“朕隻問你一件事,淑妃他們,是不是你動的手?”天子的臉色仍舊不好看,甚至有些灰敗的泛青,蔺殊跪在他面前,接受着來自自己父皇的诘問。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父皇對那位淑妃娘娘算得上情有獨鍾,但是皇家素來薄情寡義,這種情有獨鍾,又能堅持多久?
“兒臣、兒臣糊塗!”蔺殊也知道,自己的父皇突然會說出這種話,多半是曉得自己所作所爲,所以也不含糊,徑直叩頭認錯,他在賭,賭自己的父親看重血脈親情的程度。
天子的視線帶着憤怒與凝重落在自己的這個兒子身上,他滿目惱火:自己保護殼一輩子的女子,就這樣死在自己的兒子手裏?
他不大願意再看自己這個兒子,稍稍别開頭,堂中隻有他粗重的喘氣聲跟蔺殊砰砰磕頭的動靜,在這個時候,這位已經有些病入膏肓的天子少見的想要處死自己的兒子。
他還沒有糊塗,知道自己那個女人枉送性命,跟自己如今這種狀态其實脫不了幹系,但是轉念他又想到自己說到底還是沒出什麽大事,死的隻有她而已,而逝者已矣,如今跪在自己面前的卻是自己的嫡親血脈,他子嗣單薄,到如今也就剩下這兩個兒子。
其他的孩子死的死,瘋的瘋,倘若他再處死這位兒子,以後要如何是好?
在這個時候,天子心裏對于淑妃的恩愛感情,瞬間被父子之間的情緒所壓倒,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了什麽,但是看在血脈親情的份上,他還是低頭選擇原諒自己這個兒子。
“你既然是一時糊塗,那這些日子就在府中好好反省,别成天的折騰出什麽事,再過些日子就出來吧,總不能老是閑散。”
這就是要放自己出來的意思,蔺殊十分清楚,不由得低下頭去裝出個真心悔過的樣子,父子兩個又說了些話,無外乎是天子敲打這位兒子的言語,就何以分開不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蔺殊的苦肉計可謂是天衣無縫,而在安王府裏頭的沈郁卻有些倒黴,不說别的,沈馥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跟自己這個妹妹姐妹情深,因此兩姐妹的談話簡直就像審問犯人。
“展貝,你不說,我怎麽曉得你做什麽事情,又怎麽講解你?”
沈馥含笑坐在酸枝木镂刻八答雲春圓凳上,笑吟吟的捧着雨過天青瓷的茶盞,不緊不慢追問,沈郁給她磨得臉頰泛白,手指死勁絞着帕子:“這、這件事,姐姐不是清清楚楚的麽?”
“倘若我清清楚楚,你今日莫說進安王府的門,就是想要再見我,都不能的,所以你可想清楚沒有?”沈馥并不點破,她曉得這位妹妹到底要做什麽事,安王府雖然算得上清淨,府中也沒什麽多嘴多舌的下人,但是說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
要是自己這個妹妹折騰出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到時候她收拾起來可不容易!
而沈郁做賊心虛,越發的不敢說話,她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夫君對自己姐姐做的事,昨晚給喊進書房裏頭,她本以爲是自己那位夫君動了興緻,要夫妻之間好生親熱,卻萬萬沒想到給她知道那件捅破天的事。
自己的夫君不曉得自己這位姐姐的手段,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又見自家姐姐這樣逼問,越發心慌,不由得暗自埋怨:夫妻本是同林鳥,你做那等混賬事,怎麽也不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