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殊生怕自己多說多錯,根本不敢跟沈馥交談,更别提刺探情報,匆忙起身告辭不提。
“你說四哥去了宋家?”蔺殊到訪宋家的事情很快就被蔺赦知道,他曉得時正在批奏折,原本少年人才有的舒朗眉目覆上濃淡沉寂,他越發像個帝王了。
流雲在下首低着頭回話,安王府裏頭從來沒有跪着說話的規矩,他心知肚明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因而隻挑挑揀揀說些無關輕重的東西:“倒也沒留多久,一盞茶都沒喝完,就給娘子她攆出來,想必又是自讨苦吃。”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好歹看着,如今我轄制你是轄制不得,眼見着你就要做你家主母送上門的人,多幫襯幫襯她也應當,隻一點,不許讓她胡來。”蔺赦手指修長,恰恰好拈着那支檀香木紫毫朱筆,輕巧而娴熟的在奏折上一圈。
那奏折就被他丢到流雲懷裏:“下去吧,把這東西捎去讓内閣傳出去,做事妥當些,再讓轎馬房備馬,我進宮走走。”
流雲一頭冷汗,半點不敢怠慢,原先想着自作主張瞞下些事做個無名月老,如今看來卻是個猴戲!
“都收拾妥當?宮裏頭打點清楚沒有?”等到宋衿再次被下放去外頭做巡視欽差,沈泉又給丢去學宮裏頭編撰文書的時候,沈馥自覺沒人再攔她,收拾着就要動手。
仍舊是軟玉伺候她梳洗,如今正是夏日,外頭烈日炎炎。
沈馥穿着雪绫暗紋八團妝花刻絲襖,披件棗紅蟬翼紗彈墨大袖,下身系蛋青雲蝠水波紋的綢裙,軟玉替她梳上單螺髻,尖尖壓着海棠吐珠流蘇,前髻細細妝點幾枚極爲精美巧緻的米珠點翠钿子,略施脂粉,額上又貼魚骨芙蓉花钿,打扮的極爲清淡。
“都收拾妥當,您待會兒多小心些,畢竟那位…”軟玉伺候着沈馥起身,又替她扣上羊脂玉雲紋赤金璎珞的扣子,細細理好腰間八色宮縧并蝴蝶芙蓉玉的墜子,滿腹擔憂。
沈馥輕輕颔首,又輕聲囑咐道:“你好生留在府中,我帶松亭芳主進宮就夠了,倘若沒消息傳來,你…你便去找安王殿下,隻說我對他不住,讓他好生韬光養晦就作罷,不許再想别的事,可記住沒有?”
軟玉艱難應承,目送着沈馥同松亭芳主一道,乘車入宮去了。
“殿下,沈娘子邀您入宮一趟,這是請柬。”赈災的事情落不到蔺殊頭上,他自然忙着折騰軍中的事,但軍方一貫鐵通般滴水不漏,他倒折騰的有些焦頭爛額。
偏偏又正值夏日,外頭如火似炭,就算屋子裏頭放着冰鑒,蔺殊也滿心邪火,整個人忙忙碌碌,衣襟都沁濕一片,給他丢去專門同沈馥傳遞消息的小子一溜煙的跑過來,好消息才令他稍稍平心靜氣:“算你還有點用處,吩咐下去,伺候本王沐浴!”
他倒是沒想過沈馥爲什麽隻在宮中約他,一心一意的眼抱得美人歸,卻渾然忘記,色字頭上一把刀。
“你倒是好大膽子,連這種對鳳首飾也敢用。”
小姜後寝宮裏頭,芳主替小姜後拆下發髻,又仔細替她梳通頭發,拿着紫竹篦子好生将這位小姜後一頭如雲青絲同沈馥梳作一般無二的樣式,又替她四下打理,沈馥立在小姜後身側,腰間懸着鎏金對鳳壓裙,小姜後眼風掃過,陰陽怪氣開口諷刺。
沈馥卻不以爲然,仍舊笑得和煦:“兒臣不敢越矩,隻是想着如今要假扮母後,好歹裝的像些,今日之事,可就有勞母後了。”
小姜後不可置否,卻少不得冷哼,她稍稍側目,看見身側琺琅寶子蓮蕊錾銀香爐袅袅吐着沉浮煙氣,心下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倘若當真出事,可如何是好?
在此刻,她有些後悔,然而一隻極爲素白冰冷的柔荑輕輕搭在她肩頭,在隐約可見手背青筋,她的視線裏,驟然出現一隻镂刻鎏金包紅寶的耳墜子:“母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您可不要想着後悔,否則兒臣會做出什麽事,兒臣自己也不知道的。”
小姜後突然有些害怕,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在與虎謀皮,然而現在想要後悔也來不及,正如沈馥所說的那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沈娘子,是不是你?”在小姜後寝宮的暖閣裏面,蔺殊到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道隐隐綽綽的人影,身姿妙曼,有些熟悉,他下意識地開口詢問道,但是那個人并沒有回答他。
博山爐吐出來的香氣彌漫在四周,那隻鎏金香爐雲雲繞繞的噴吐煙霧,白色的煙氣堆積在漢白玉地磚上如同白雲層疊,讓他越發看不清對方的身影,隻覺得莫名熟悉,他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杏花箋。
煙紫色金線百鳳薄紗軟簾後,小姜後渾身僵硬,臉色蒼白,沈馥跟松亭芳主三人卻好整以暇的坐在紫檀木大靠背椅上,悠哉遊哉地看着小姜後,小姜後的穴道已經被松亭盡數點住,她滿臉怨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沈馥慢條斯理的聽着蔺殊的詢問,不緊不慢開口道。
“楚王殿下,我已經恭候多時,請您盡快與我相見。”
蔺殊看不清對方,隻能憑借聲音去判斷,但是博山爐吐出來的煙霧,令他有些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犯迷糊,對于沈馥的渴望,此刻成爲驅策他的動力,蔺殊邁開腳步,向簾後走去。
“宥民,你老實告訴父皇,烏鴉是不是已經被你清除幹淨?你的母妃也已經不在人世,這一切都是你哥哥弄出來的,對嗎?”與此同時,乾安宮裏頭,天子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蔺赦隔着明黃色龍雲雙紋緞簾跪在石青綢面青松軟墊上,一言不發。
那位天子不過是在病榻上躺這段日子,就瘦削的不像話,兩頰都凹陷下去,眼珠混濁,直愣愣的看着床上騰雲吐霧五爪龍紋。
“你也不必瞞我,我知道的,你們兄弟二人原本就不和睦,你四哥又是個野心大的人,往日裏沒少惦記你的勢力,如今對你下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父皇隻求你,對四哥莫要要下殺手。”
蔺赦仍就不說話,隻是跪在地上等着那位父親繼續說,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父皇對親生骨肉始終不舍得下死手,這就是父親與兒子,兄弟之間的差别。
但那位天子始終沒有再開口,而是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偌大的宮殿裏,隻有他疲憊而衰落的咳嗽聲傳出,蔺赦等到最後還是開口道:“兒臣不會過分爲難四哥,隻要他不觸碰到兒臣的底線。”
天子的咳嗽聲越發動靜大起來,但蔺赦并不理睬,隻是再恭恭敬敬的磕過頭,起身就走,那位天子躺在床上,有些混濁的眼淚順着他消瘦面頰打濕杏黃軟枕。
欽天監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倘若你想要保護住你的四兒子,我可以幫你,但前提是,倘若他實在是過分,你不要阻撓宥民夫妻兩個。”
“好……”
蔺赦神色冰冷的行走在宮道上,衣袖被風吹拂,他此刻顧不上什麽儀态,隻是滿心憤慨,他的母妃對自己父皇的感情,他一清二楚,他也曾經以爲自己的父皇能夠一如既往的疼愛自己。
但是人心難測,他的父皇并不隻有他一個兒子,也并不隻有他母妃一個女人,就算他的父皇不喜歡姜後,也仍舊會在自己四哥傷害自己的時候選擇保護。
哪怕死的是他似乎深愛過的妃子。
這種認知令他極爲氣悶,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燒,吐不出來,也不能當着他父皇的面發洩,他尤爲急切的想要見到他的心上人。
哪怕她不願意見他也好,隻要願意聽他說說話,亦或者讓他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能夠心滿意足。
蔺赦這樣急促行走着,甚至根本沒有去看路,隻一門心思想要去宋家找他想看見的人。
“咱們快些出宮,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到時候問起來,你們就說我入宮是來找王爺的,哎……”
沈馥又換了行頭,匆匆忙忙的也急着出宮,猝不及防就撞進某人懷裏,淡淡的百濯香透來,沈馥驟然紅了眼眶。
蔺赦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壓根沒看路,冷不丁懷裏撞進溫香軟玉,下意識就要推開,卻擡眼看見松亭芳主兩姐妹錯愕的表情。
他登時什麽都明白了:這可是自己心上人自投羅網,怨不得他糾纏不休。
蔺赦猿臂一伸,徑直把沈馥細腰抱緊,将個嬌小美娘子圈進懷中,直悶的沈馥滿臉通紅,又急又羞:“你快放開我!這還在宮裏頭!”
她左顧右盼,生怕别人看見這一幕來當蔺赦的話柄,蔺赦卻氣她不專心,雙掌捧着沈馥雙頰,低頭就吻:“如今是我監國,你怕什麽?”
他的吻來勢洶洶,直把個沈馥親的面頰嫣紅,粉面含春,一雙含情妙目更是盈盈帶水,蔺赦見此,越發的趁熱打鐵,徑直把沈馥扛在肩頭。
“蔺赦!”
“你夫君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