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告訴自己的父親,自己的母親,是正常死亡。
而沈馥在這一個月裏,昏昏沉沉的日子居多,哪怕被宋衿好不容易從地牢接出來,卻仍舊不願意見蔺赦,她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去見那個愛自己的男人:他的母親就死在她面前,卻無能爲力。
她要怎麽見他呢?
因而在這一個月裏,沈馥隻是居住在宋家,她現在已經在京城沒有娘家了,但是盡管在宋家,地牢裏的經曆仍舊如同夢靥般纏繞着沈馥。
她不敢開窗,不願看見窗外的東西,隻是一個人獨居黑暗,隻有宋衿跟沈泉能同她說說話,就算是宋肇夫妻兩個,都隻能心疼至極的陪伴着這個外甥女。
“姐姐,這幾天天氣不錯,你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京郊那塊地,原先你可喜歡的紫藤花開了,咱們去看看?”如今蔺赦攝政,成天忙的不見人影,能做的也就隻有在每天下朝後來看看沈馥,而宋衿跟沈泉則是被蔺赦有些開後門。
兩個人兩天一休沐。
輪換着來照看沈馥,在朝官員雖然不可能誰都心服口服,但是想到那位安王妃現如今的狀況,也隻能捏着鼻子忍下來,就算忍不下來,也不敢當衆說什麽。
畢竟如今管家的就是那位安王殿下。
今日輪到沈泉休息,這些日子來,他已經能頗爲娴熟的伺候自己姐姐喝粥吃點心,雖然軟玉她們都在,但是沈馥不願意見蘇姑姑,連帶着連軟玉她們都不敢見,再加上小産過後身體虛弱,沈泉根本不放心。
“不必了……你去就好。”沈馥仍舊是懶懶的,不肯從錦被裏頭探出頭說點什麽,隔着那張雲霧湘妃廬山緞面被,沈泉隻覺得自己的姐姐,讓他心疼的不得了。
“既然姐姐你不去,那那些在地牢裏的人,你要不要親手處置?”沈泉小心翼翼,試探着提出這個建議,實際上這個建議也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他跟燭照哥哥折騰半天,去找欽天監正問來的。
至于能不能成,少年人心裏真沒底。
“他們……安王殿下他、她沒有處置嗎?”一個月以來幾乎死水一灘的沈馥在這個時候終于稍稍有些情趣波動,聽得自家姐姐提及姐夫時刻意保持的疏離,沈泉隻覺得自己心疼的要死。
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急于求成,自己姐姐對自己姐夫心懷愧疚,倘若這時候逼着她接受他,才真正壞事,因而沈泉幾乎在哄小孩子般:“姐夫說,他要留給你親自決定。”
至于蔺赦沒有怪罪沈馥這種事情,沈泉根本不想複述:他姐姐姐夫兩個誰跟誰啊,這點事還需要他來重複?自己姐姐也不是不知道,隻不過就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這點事需要時間,他也無能爲力啊不是嗎。
對于自己弟弟的心思,沈馥這個時候實在也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猜,她緘默着想到那天她拼命想要記下的那些面容,終究開口:“去把軟玉她們叫過來…蘇姑姑…蘇姑姑也喊過來吧,我有事要說。”
沈馥知道,自己親自動手殺了河清這件事情,總歸要給蘇姑姑一個交代,這種事情不能遮掩,是她做的就是她,沒有什麽好辯解的,就算蘇姑姑知道是河清讓她下的手,也改變不了,河清命喪她手的事實。
沈泉沉吟片刻,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到底能不能安安穩穩的面對那個蘇姑姑,畢竟人家的夫君的的确确是死在自己姐姐手裏,按自己姐姐的脾氣,還不知道會折騰出什麽事情,但是确實也是沒辦法。
倘若真的可以的話,他也願意自己的姐姐一輩子不要面對那位蘇姑姑。
“娘子……”沈泉動作速度一點都不慢,再加上蘇姑姑幾個人原本就擔心沈馥擔心的要命,這幾天指節就被蔺赦送到宋家,蘇姑姑不是不知道河清怎麽死的。
但是她跟河清多年情分,就算沒看見人,她也能夠輕而易舉的将真相猜出十之八九,她相信,若非迫不得已,自己的姑娘絕對會想盡辦法保護住自己的夫君。
而沈馥在看見蘇姑姑的瞬間,毫不猶豫的向蘇姑姑跪下叩拜:“蘇姑姑,是我有負于你。”
沈馥并不知道蘇姑姑的想法,但是她有她自己能夠确定的事情:不管蘇姑姑知不知道河清公公死在她手上,這份道歉,她是一定要跟蘇姑姑親口說出來的,而且必定要拿出誠意。
但是蘇姑姑面對沈馥的大禮,卻是驟然紅了眼圈,實際上地牢裏的事情她們這幾個人不說知道的清清楚楚,也大概能猜出來自己的姑娘吃了多大的苦頭,才會連安王府都不願意回去,蘇姑姑跟淑妃都把沈馥當成自己的女兒。
此刻看見沈馥這樣,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呢?
“娘子你快快起來,這件事我心裏有數,從未怪過娘子,安王殿下也應當如此,娘子,你不去見他,他心裏又怎能好過?他如今處境,難不成會比娘子好麽?”
蘇姑姑匆忙上前攙扶沈馥,溫聲細語試圖勸說,實際上蔺赦的處境當然好不到哪裏去,不說别的,原本他的父皇母妃都那樣疼愛他,如今父皇中風隻能說話,母妃下場凄慘,自己的妻子又不肯見他,原本要迎接的孩子也小産失去。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八個字就算這個時候用在蔺赦身上也沒什麽不可以的,但是沈馥心裏那道坎并沒有這麽容易跨過去,對于蘇姑姑的勸說,她也就隻能沉默以待,好在蘇姑姑看沈馥實在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倒也沒過分爲難她,隻是輕歎一口氣。
“殿下,姑娘還是不願意來見您,不過好歹願意出門,您寬寬心也好。”原本用來給蔺赦處理雜事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蔺赦這個監國皇子用來處理朝政的地方。
這是他頭一回做這種事情,忙碌起來實際上成天的都沒功夫管别的事情,算起來也是他自己折騰的,事情太多,他不願意去想,索性昏天黑地的忙碌,好歹能夠減輕一點痛苦,而當松亭過來回禀的時候。
他擡起的臉上滿是黑青眼圈,胡茬也弄得沒刮,滿眼疲憊,隻是在聽見沈馥消息的瞬間才柔和起來:“沒關系,先讓她好好休息,她對那群人想怎麽處置?”
“姑娘說、姑娘說将他們丢給那些個平日裏嘗不到男人味道的女人手裏好好處理處理,完事了再閹割活剮,喂野狗吃。”松亭小心翼翼的回禀着這些事情,說實話就算以她的經曆來看,這種事情的處理也實在是過分可怕,她生怕自己娘子的兇殘把這位安王殿下處理的不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蔺赦聽過沈馥的處置以後,并沒有任何的不滿,反而還添油加醋:“丢給人的時候讓他們清醒點接受倒也不錯,你把這件事跟你家娘子說一說,也告訴她,不要對我心懷抱歉。”
松亭知道自己家娘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對于安王殿下這種做法也知道他是在努力想要讓自己娘子回來,畢竟原本情投意合、鹣鲽情深的一對璧人,現在卻折騰成這個樣子。
讓誰不傷心呢。
但是對于這種事情,他們說到底也就隻是外人,沒有辦法插手,因而到最後,松亭也什麽都沒說,隻是恭恭敬敬道個雙福,從屋子裏頭退出去,而在她離開以後,蔺赦滿眼陰鸷:“四哥……”
“他真這樣說的?算了短時間我并不打算回去。”蔺赦頹廢的情況松亭當然沒有忘記跟沈馥講,沈馥的情況也愛你不算多好,太久沒有見陽光,她整個人蒼白的像一張紙,好像風吹一吹就能把她吹走。
松亭添油加醋的說蔺赦可憐,但是弄到最後,沈馥也絕不肯松口,隻是稍稍别開話頭:“你們跟我去欽天監那裏走一趟?”
沈馥并不想這麽快回去,除卻沒有辦法面對蔺赦之外,實際上也還有别的事情要做,而此刻蔺赦絕對不可能在宮裏,她知道的,宮裏隻有那位天子,因而她想要去見見那位欽天監正,她想要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因爲她出事。
“師父。”
到最後也就是所有的丫鬟,包括蘇姑姑都已經跟着過來,說到底她們不放心自己家的姑娘,倘若一時半會兒想不開了怎麽辦,但是出乎意料的,一路上沈馥格外平靜。
直到看見欽天監正。
“你想問的事情我都知道,宋家那個小子的死結我解不開,但是你要知道幕後黑手是那位四皇子,至于我……除非這輩子你們能幹脆利落把那個臭小子解決清楚,不然我也沒辦法再做什麽,還是掙脫不開,我希望你能清楚。”
欽天監正對于沈馥的來意知道的清清楚楚,卻開口勸說她都沒有,隻是平靜的把所有事情都交待好,沈馥眉梢眼角帶上焦慮,又要開口,欽天監正卻頭也不回,隻給出四個字。
“清淨無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