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會結束後,蔺赦陪着沈馥将那些個莺莺燕燕都送出去,失魂落魄的春雪也跟着淑妃離開,沈郁雖然已經嫁人,但是對于蔺赦總歸還是有些少年的意難平。
不過蔺赦心裏眼裏都是沈馥,根本沒有看見這位不停對自己暗送秋波的妻妹亦或者說是嫂子,隻是擔憂的詢問沈馥的情況。
“我沒什麽事,畢竟流雲把人攔下來,倒是你,跟他說了些什麽?沒大事吧?”沈馥溫柔一笑,跟着蔺赦一起往後院走,自然有人收拾宴會過後的事情,用不着他們來操心,沈馥溫溫柔柔的詢問着,蔺赦想起蔺殊三番兩次的行爲言語,少不了有些情緒不對,卻掩藏的極好。
“我沒事,你這些日子辛苦,先回院子休息吧,父皇又送了些軍中的事情過來要我處理,倘若你等不及,先睡也可,軟玉,好好伺候你家姑娘,她這些日子實在是辛苦。”
蔺赦成婚後在沈馥面前顯得成熟穩重不少,又喚來軟玉,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妻子,然而軟玉卻有些說不出口的脾氣:我家姑娘天天睡不好,到底是哪位貴人不曉得節制?
沈馥輕輕點頭,兩個小夫妻之間的氣氛頭一回顯得有些尴尬,但是好在蔺赦沒有讓沈馥難堪直接詢問,沈馥也沒有非要在蔺赦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說出某些事的打算。
他們互相愛慕,互相依戀,就算有天塹橫亘,兩個人也能互相理解。
“姑娘,王爺那裏真的沒事麽。”
今夜伺候沈馥梳洗歇息的人是松亭,這個妮子這些日子來總是跟流雲打得火熱,沈馥并不拘着她,畢竟自己身邊這幾個姑娘算起來也應該是嫁人的時候,總不能讓她們熬成老姑娘。
然而也正因爲這樣,從流雲那裏,松亭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就知道蔺殊對自己姑娘的夫君所說的話,因此不由得擔心起來。
“沒事的,我跟王爺情誼,如山不移,你也不要過分擔心。”沈馥由着松亭替自己松開頭發卸下沉重钗環,手執紫毫,在杏花箋上落筆書寫樂府詩句。
“坐鹹醉兮沾歡,引樽促席臨軒。進爵獻壽翻翻,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
簪花小楷極爲清秀,沈馥眼睫低垂,眉梢眼角卻都是溫和笑意,何須蔺赦一言,她自知,兩人情愛,不移若山,就算那件事被她的夫君所知道,她也堅信。
能爲她千裏孤身闖城關、入雪原的男人,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想到這裏,沈馥禁不住又拈來并蒂花箋,緩緩落筆:無須君言,愛自如山。
“父皇,他老人家是否有空?”次日蔺赦上朝結束,并沒直接回王府,而且徑直去了趟禦書房,在禦書房議事結束後,他才去詢問欽天監正的下落,畢竟對于他們來講,那位監正并不是普通臣子,更多時候像是守護神。
“你跟他從雪原回來後,他老人家就好像松快不少,這些日子都在欽天監裏頭忙着勘測星象,倘若你去,必定能找到人,我聽說你四哥這些日子跟你有些不愉快?怎麽回事?”
天子翻閱奏折,原先頭也不擡,等到問起蔺殊蔺赦兩兄弟幾次鬧矛盾的時候,才驟然擡頭去看自己這位最疼愛的兒子,蔺赦知道,他們府中一直都有烏鴉,究竟是什麽事,自己這位父皇未必知道細枝末節,但必定清楚出事。
隻不過那些事,哪怕是父子,蔺赦也不願意吐露。
“沒什麽事,隻不過是兄弟之間偶有争執,還請父皇不必擔心。”天子看着自己眼前這個身着正紫紋龍玉帶朝服的兒子,心裏卻在想着烏鴉的回禀,不由得沉下眼來,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到最後,關于他自己想要問的事情,仍舊什麽都沒說。
“你去吧,得空再把藏珠帶進宮裏見見我,我也許久沒看見她了,你們兩個要加把勁,什麽時候給朕添個孫子才是正事。”
這位已經邁過中年那道坎的天子,此刻少見的有些疲憊,多年的歲月風霜在他眼角皺紋裏提現的格外清晰明顯,蔺赦隻是輕輕垂首,從禦書房退出去。
皇家就算有父子情,終究跟正常不同。
“你說你四哥那個夢啊,你來問我這件事,藏珠知不知道?”蔺赦趕到欽天監的時候,欽天監正正在擺弄着據說是從西洋弄來的占星儀,巨大的球狀物體緩慢轉動着,幽深蘭色靜谧至極,他頭也沒回的問着蔺赦。
并不在乎蔺赦到底多想知道,他隻是想确認自己那個挂名的徒弟知不知道這件事情,蔺赦沒有撒謊:“她不知道,但是我想确認,我四哥到底是爲什麽,會這樣執着于藏珠,明擺着他并不是什麽深情種子,藏珠不願意他糾纏,我總要想辦法知道來龍去脈。”
屋子裏陳設着攢螺钿團雲紋清漆鑲玉窄腰矮茶幾,早早有道童伺候着用挖竹雕累荔的一套碧青茶具,替蔺赦斟來酽酽一杯廬山雲霧。
欽天監正聞言,頭也不回,隻打發那小童子後,才開口道:“你四哥當然舍不得,上輩子,你家藏珠可是他正兒八經的妻子,也正是因爲有藏珠助拳,上輩子他才能登臨大寶,以他的心思,怎麽可能放過藏珠。”
“現在你可弄明白沒有?藏珠比你多活過一輩子,更是曾經讓你與皇位失之交臂,你還要不要與她鹣鲽情深,舉案齊眉?”
他收了水晶金絲鏡,驟然回身質問蔺赦,衣袖翻翻,蔺赦跪坐幾前,神色淡然不變。
“藏珠是什麽人,我很清楚,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我才是她夫君,再者皇位與我,本就是過眼雲煙,倘若有另外的法子爲萬世開太平,我甯肯不接這山河重擔,因此又有何妨。”
欽天監正盯着這個從小被自己看顧到大,如今已經成家立業的小子,蓦然大笑,眼角卻沁出淚花:“好啊,好啊,那我告訴你,你四哥跟你注定一死一生,倘若你有什麽事,藏珠也活不下去,既然你這樣想知道,那我就将上輩子的事都告訴你。”
他心裏滿是快意,卻因故人而感傷,整整一日,蔺赦都留在欽天監裏頭,至于安王府?欽天監正早早的就已經派人去同沈馥說清楚,而在這一天裏頭,蔺赦終于知道,他珍而視之的娘子,究竟經曆過什麽。
等到蔺赦披星戴月,滿身夜露回府的時候,卻看見自己的小妻子提燈立在門口,燈火暖光,在宮燈下,蔺赦看見她眉目恬靜,驟然鼻頭發酸,一把将沈馥抱進懷裏:“藏珠,我可能很早……就開始喜歡你了。”
“你都知道了?不恨我麽?跟皇位失之交臂,到最後下落不明,你知道的,都是我在幫蔺殊,否則你怎麽會輸。”
“可若不是我愛你,有你幫他,我又怎麽會輸?”
蔺赦輕聲細語的道出真相,他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的四哥當作真正的對手,他背後有父皇,有軍隊,還有欽天監正這個可以影響整個皇室的人,隻要他想,随時都可以讓自己的四哥慘敗。
但是上輩子,輸的人卻是他,毋庸置疑,也不必質疑,變數隻有自己懷中這個小女子而已,扪心自問,上輩子他知道她要爲沈家籌謀,又怎麽舍得爲一個他并非看重到極點的皇位爲難她?既然他給不了,換一個人來成全,也是一樣的。
沈馥說不出話,她何等聰明,其中關竅今日才知,是從未想過,她上輩子也從未得知,蔺赦究竟是如何的受衆人眷顧而今知曉,她隻覺情誼厚重:“我曾翻閱樂府詩,其中傅玄有詩,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宥民,我……”
“愛自如山不移。”
蔺赦隻是抱着她,話語極輕,情誼極重,沈馥擁緊他,輕聲細語:“我曾添注,無須君言,愛自如山。我信你。”
更深夜重,姻緣早定。
“你尋個機會去進宮,跟那位說清楚,實在是不能再等,倘若有什麽變故,我不好處理。”而當蔺赦沈馥兩人情深義重的時候,蔺殊的房間裏卻燈火通明,潛在他府中的烏鴉此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聆聽着這位王爺的吩咐,然後又很快将身形沒入黑暗。
“皇後突然說要你進宮,是怎麽回事?”
那件事情過去以後,又風平浪靜好一陣子,不管是現在已經确立新王的雪原,還是之前糾纏不休的蔺殊,都沒能給沈馥還有蔺赦折騰出什麽風浪,而又在新年,沈馥确定懷有身孕,自然又是讓皇室裏頭好一陣波動,但是總得來講,都是好事。
然而就在快要出新年的時候,如今的小姜後卻一道旨意下來,要沈馥入宮,蔺赦心疼自己的妻子身懷有孕,執意要陪同,但偏偏這個時候,軍隊裏又出了點事,雖然不嚴重,但他必須親自去看看。
“沒什麽事,這不是還有母妃在宮裏?你不要擔心,我去去就回。”
“松亭,你留在府中看家,約莫午膳時候我就會回來,今天咱們吃那新弄來的多寶魚,再挑揀出剛做好的梅花醬,咱們折騰些新點心吃,我腹中這個也不曉得是男是女,現如今倒是知道貪嘴,有孕前我未曾這樣貪吃!”
沈馥懷孕後越發溫柔,安頓好一切,就在蔺赦的視線裏頭跟着宮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