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沈馥兩婆媳正親親熱熱的說着話,滿堂和睦氣氛的時候,沈郁卻帶着疊翠徑直闖将進來,她裙擺洇着水,淡紫轉深,倒像塊濃濃的墨打翻,沒來得及洗幹淨。
沈馥冷冷的瞥一眼自己這位妹妹,眼底冷意轉瞬即逝,很快又放出溫和來:“她做事不太好,我就麻煩母妃來幫着教導教導,不勞妹妹費心,不過倘若妹妹真喜歡她,把她送去楚王府也并無不可,想來我送過去後,四殿下會喜歡。”
蔺殊對她是個什麽态度,京都裏說不上人盡皆知,但在出嫁前曾經有的風風雨雨,貴婦人們之間還是弄得明白,因而落在沈郁身上的目光裏,多多少少都帶着一星半點的譏笑。
自己的丈夫喜歡自己的姐姐,這是何等可笑可憐的事情。
沈馥的手驟然攥緊帕子,皮笑肉不笑道:“不麻煩姐姐費心,王爺他對安王府的東西也沒那麽喜歡,倒是姐姐,我看你這些日子似乎睡得不太好?怎麽眼下烏青那樣重?我記得姐姐素來畏寒,可是孤枕榻冷,這才睡得不好?”
“楚王妃竟不清楚?安王殿下府中,除卻王妃陪嫁,半個女眷都無,安王妃這是伺候的辛苦,這才勞累至此,倒是楚王府花團錦簇的,我看着也喜歡,怨不得楚王妃不知安王妃勞累,但如此姊妹情深,真真讓人羨慕。”
沈郁剛陰陽怪氣要刺自家姐姐沒人孤枕難眠,就被在場夫人打臉,她一時氣急,拿眼去看,卻件是位穿金絲雲雀翟衣,圓鬓上戴着纏枝華勝,又斜挂丹鳳銜珠金累絲大簪的貴婦,細細去看花紋,見她品秩不俗,正二品,不由得稍收怒氣。
對這位宰相家的兒媳婦擺出好臉色:“姐姐與我各自嫁人後,倒許久未見,我的确不曉得安王府中雜事,既然肖夫人都這樣說,想必是我多心。”
那位長臉的秀麗美人用繪着紅梅的白紙小折扇輕輕掩面,唇角微挑笑得輕蔑,一雙狐狸眼稍稍彎起,外人看來,她眉宇間倒有幾分真誠笑意,卻并不說話,隻輕輕點頭緻意,又别開臉去同旁人細語說話去了。
“九弟,好久不見啊。”
後宅裏頭女人家們細聲細氣不見硝煙的争鬥,前頭廳堂裏更是跟開小朝會般熱鬧,人說“堂前黼黻煥煙霞”,大概如此,大臣們心裏都有數,當今聖上雖說春秋鼎盛,可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年輕人,後宮多年未添丁,成年皇子就兩位。
明面上看着九殿下更得聖恩,母親又是盛寵未衰的寵妃,但姜家開國元勳,這眼見着還是穩穩當當把握着正宮之位,日後如何,當真不好說。
因而今日來赴宴的大臣們,雖然沒穿朝服,卻也衣錦帶玉,齊聚一堂,堂中當真是處處生光,男人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說些家國朝堂事,但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堂中兩位皇子的身上,他們想要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四哥說笑了,你我前不久剛見過,何來的許久不見?”
而對着蔺殊的問候,蔺赦隻是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别開話頭,讓蔺殊有些接不下去,等到想要同自己這位九弟說什麽,對方卻滿臉笑容的拉住一位大臣高談闊論起來,讓他原本想說的話徑直停在嘴裏。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戲台上的旦角咿呀婉轉,女子們搓葉子牌的搓葉子牌,愛聽戲的就過來聽戲,一派其樂融融的好光景,沈馥柔荑托腮,聽着這些戲有些昏昏欲睡。
她是不會打葉子牌的,這場大戲唱的雖然不是風月,卻也不合她的口味,隻是礙于賓客的面,不得不如此,而軟玉素來曉得自家姑娘性情,因而先拉着芳主走開,低聲道。
“姑娘從來不愛這些,我看她坐着辛苦,你去拿些酥酪,記得多多加花露去去奶腥,我記着廚房裏頭還熱熱的蒸着蟹黃包,你去拿醋跟姜,還有洗手用的綠豆面子來,再拿幾個杯子一壺酒,我待會兒撺掇着姑娘走動走動,吃些東西放松才好。”
“诶,我這就去,你看着點松亭,這丫頭毛毛躁躁。”
芳主說到底伺候沈馥的時間短,對這種事情并不清楚,因而聽得軟玉說起,她便匆忙趕去給自家姑娘準備吃食,二前院男人們喝酒缺頁文雅,這種時候哪怕是武将也斷然不會做些吃酒劃拳的勾當,大家夥隻是投壺對詩而已。
“中!”
蔺赦手上功夫從來都好,輕而易舉的将去頭箭矢投進繪彩圓肚細頸壺中,蔺殊卻有些心不在焉,幾投幾錯,沒一會兒就退下來,坐在一邊細細聽着遠處唱詞。
他是不愛聽戲的,對這些個戲詞唱的是什麽也半點不懂,隻覺得有些風月情思,在這些日子裏,他越來越經常的夢見自己那位九弟媳,在夢裏,他依稀能看得出,他跟她才是夫妻,也能看見最後不知道爲什麽,他親自下令杖殺。
蔺殊沒坐多久,就有些失魂落魄般的離開,蔺赦眼風掃過:“流雲,去看着他,别讓人沖撞你家女主子。”
一道身影沒入人群。
“姑娘,快來嘗嘗,這蟹粉可是剛送來就磨好的,吃蟹黃包須得就黃酒,芳主,斟杯熱熱的酒來。”
後院門口,安王府薄晶湖畔,沈馥給軟玉以賬面雜事诓出來,芳主早早的就提着食盒伺候在亭子裏頭,剛見沈馥過來,就将盛着吃食的蓮葉闊口冰裂瓷盤一一擺放。
芭蕉凍石的細腰杯裏盛着滾燙黃酒,伺候着沈馥用翠玉小盂放着的綠豆面子伺候着洗手,用菊花水擦淨,軟玉才殷勤添菜。
“還是你們了解我,那出戲實在是無趣,雖然是勸人改過自新,與風月無關,但套路準時老套,這酥酪是軟玉做的?杏仁好香,可是王爺封地裏出的那貢品金杏?”沈馥一看就曉得軟玉她們的心思,不由得撫掌而笑,欣欣然用着小食,整個人都松快下來。
蔺殊渾渾噩噩的從外院向内院走着,他自然曉得自己不能踏足女眷所在,隻是心頭有些蘭因絮果的癡念癡心,要一一吐露,女子笑語從不遠處傳來,他放眼遠眺,正正好立在亭外一丈,看紅妝美人,金冠玉帶,不由得癡了:“梓童。”
沈馥正同軟玉芳主三個丫鬟說笑,半點沒注意到蔺殊來臨,等到聽得那聲梓童,才眉尖緊皺,棄了筷子轉身就要走,蔺殊登時有些急躁,意圖跨過那一丈之地去追,流雲卻攔在面前:“楚王殿下,這位是我家王妃,還是不要逾矩比較合适?”
“藏珠!你我蘭因絮果,難不成真的隻是我一個人有夢嗎?你本該是我的妻子!”
蔺殊恨得雙眼赤紅,不顧流雲阻撓就想要沖上前去抓住沈馥,沈馥也實在是給他纏的煩人,雲袖回轉,流風拂雪般擰身而回,隔着一丈距離,蔺殊都能看見她滿面寒霜。
“不說四皇兄您夢究竟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難不成您真能夢見你我如何相知相交最後生離死别?一個夢而已,倘若四皇兄再如此癡纏,莫要怪我這就去同母妃要個公道!流雲,送四皇兄回去醒醒酒,我看他醉的不輕!”
蔺殊還要去追,卻被流雲一個轉身攔下,年輕的男子滿面寒霜:“倘若楚王殿下沒什麽重要的事情,還請您盡快跟着我走。”
沈馥的身影逐漸消失,蔺殊想要去追的步伐再次被阻止,他跟流雲當場動起手來,雖然蔺殊武藝粗梳完全不是流雲的對手,但是由于身份原因,流雲知道自己不能夠真正打傷眼前的皇子,總是諸多避讓,因而兩個人反而陷入僵持。
“四哥。”
另一邊,蔺赦眼見着自己的侍從久久未歸,也就借口有事趁機出來,卻正好看見流雲蔺殊兩個人争執打鬥,不由得開口組織,流雲借力後退侍奉在蔺赦身後,蔺殊蔺赦兩兄弟再次對立,蔺殊一雙眼赤紅的吓人。
“你知不知道,藏珠本來應該是我的妻子,根本不是你能迎娶的人!”
“四哥這又喝多了,藏珠是我明媒正娶來的妻子,就算出嫁前跟四哥你有什麽,也該煙消雲散,還請四哥不要再如此爲難我夫婦,尤其是不要爲難藏珠。”
蔺赦雙眼冷冷,明擺着不待見蔺殊,蔺殊也自知動起手來他還真的比不上自己這個弟弟,流雲之所以能跟他糾纏,不過是不願意傷着他這位天潢貴胄,但是倘若皇子之間争鬥受傷,他理虧在先不說,自己那位父皇本就偏心眼,到時候鬧到宮裏,總是自己吃虧。
“倘若你真的半點不怕,不如去問問那位從小護着你的欽天監正,問問他,藏珠跟我到底是什麽關系,隻不過,不論藏珠與我究竟有沒有做過夫妻,我對她的心思,早在她出嫁前就清楚明白,小九,你不要耽誤自己才是。”
蔺殊臨走前又好似好心般勸說着蔺赦,蔺赦卻隻是眉目冷冷,不可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