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早些時候就已經看淡,回到江南,攜甯去世,她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原本偏癱中風卻好的徹底,對沈馥這個孫女也更添些看重,等到沈馥父女抵達時,她竟然親自來接,對着沈馥,也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不少。
沈琛自然是不能再管事,江南族老這邊對沈馥原先也有些了解,因而在江南安家,也并沒有不長眼的東西來搜刮銀兩,出乎意料的順利,而今年的新年,也就在沈家祖宅度過。
“藏珠,你快快進來,不要凍着,祖母這把年紀凍壞了沒什麽,你可不要如此。”
大年初一,沈馥早早的就換上正紅妝花窄袖立領牡丹金扣的厚襖子,下身系條水紅绫裙,踩着新作的翹頭圓尾洋紅梅花鹿皮靴,來向沈老夫人拜年問安,折騰過以後,又要親手去給沈老夫人折梅花插在屋子裏頭脫胎白瓷美人雙耳瓶裏頭,沈老夫人擔心沈馥,連聲催促她回來。
“不礙事的,京城裏頭您也曉得,比江南冷的多,我都沒凍病,這點小事慌什麽,軟玉,這枝梅花開的好,去給老祖宗插上。”沈馥少見的沒梳發髻,隻是丱發,松松用個珍珠步搖定住,也沒别的花樣,這些日子裏,沈老夫人待她好,她自然也願意親近沈老夫人,也就親親熱熱的過了這個年。
等到軟玉将梅花插進瓶子裏頭,芳主送來熱熱的手爐,沈老夫人看着松亭替沈馥拍幹淨衣裳殘雪後,才笑吟吟的握着她的手,試探着開口,語氣滿是商量意味:“如今你跟那位的婚約是作廢了罷…族中有人來做媒,你可要見上一見?我聽說也是個不錯的郎君,今年也還年輕,卻實打實的是讀書種子,年後就要進京趕考。”
沈馥原本臉上還笑着,突然聽得自家長輩提及婚事,就有些愁緒浮上面容,她有些想拒絕,實際上從離京後,她就再沒想過嫁人的事,但是如今看着待自己不錯的祖母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又想到日後自己心上人總是要另行娶妻,心裏頭那點心思就有些黯淡下來,她勉強擠出個笑容:“橫豎都聽祖母安排,孫女沒有别的想法。”
她這樣說,沈老夫人不由得喜上眉梢……
“沈娘子,小生不日就要上京趕考,家母的意思是…您同我的事情,什麽時候給個章程。”
又是夏日,江南裏頭正兒八經到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的時候,沈馥剛出年十五,就按着沈老夫人的意思,去見過眼前這位姓林的書生,大概也知道,他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好歹也是如今所處鎮子裏頭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更是詩禮傳家的地方出來的人,再加上相交幾月,這位郎君尚算老實,因而今日沈馥才會應邀前來。
然而對于另嫁他人這種事,沈馥心裏頭還是頗爲抵抗的,因而對于林家小郎君類似于求親的話,她有些想當聽不見,但是偏偏又想到自己的祖母,不由得長長歎氣,打算折中處理:“我久在京都,這才剛回祖母身邊,想要好好伺候伺候她老人家,還是……等郎君你中舉後再說這件事。”
她這相當于隐晦的拒絕,然而林小郎君卻看聖賢書正正經經看成個直腸子,書呆子,此刻反而激動的白淨臉龐紅透,更是興奮的從懷裏小心翼翼拿出個被布包着的東西,謹慎至極的在沈馥面前攤開,沈馥看去,但見是枚老坑和田玉镯,又聽他說道:“這是我家,我家裏頭的龍鳳镯,這隻是鳳镯,作爲定親之用,還請娘子收下……”
“她未婚夫婿是我,斷然不能收你東西,還不快快退去!”
正當沈馥想着要怎麽拒絕這個小郎君的時候,熟悉動靜卻驟然從身後傳來,沈馥不敢回頭,卻已經眼圈徹底泛酸紅透,淚水盈滿眼眶,她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淚流滿面,隻能強行忍下,而林三郎卻愕然看着立在佳人背後的男子,像隻呆頭鵝:“你、你是哪位,莫要仗勢欺人!”
他說到底也就是江南這塊地的貴公子,很多名貴東西是認不出來的,但是并不影響他的判斷:眼前人非富即貴,肯定比自己身份高,但是在此之前,他也沒聽過有誰跟他一起向沈家提親啊。
“我原本以爲我跟藏珠的婚約應該已經人盡皆知,原來還有人不曉得,沈家藏珠究竟跟誰定的親?”蔺赦目光如鷹似隼,直看的林三郎手心冒汗,他吞了吞口水,開始努力思考着,自己所喜歡的這位小娘子,到底曾經是誰的未婚妻,然而等到他找到答案的時候,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連話都來不及說,起身一溜煙的就跑。
誰敢跟皇子搶妻子啊!
“你還不看我?”林三郎跑的倒是痛快,沈馥卻死死不肯回頭,蔺赦實在是有些給她氣笑,流雲頗有眼力見的退出去,給這兩個小主子留出來空間,蔺赦這才大大方方的俯身去摟沈馥柳腰,另手扣着她下颔,湊前就吻。
世上哪有她這樣的姑娘,什麽都不說就跑的幹幹淨淨,等等他回來都不肯,還留那麽點銀子,說是好聚好散的費用,怎麽着,他堂堂男兒,怎麽跟花樓裏的男清倌似的,嫖過就丢,哪家的花樓能請得起他這等容色的?他今日非要好好收拾收拾她才成!
然而蔺赦心裏發狠歸心裏發狠,等到真真正正親上沈馥柔軟雙唇的時候,心裏的火氣早就徹底丢飛,隻剩下滿腔柔情蜜意,細細親吻着懷中女子,他實在是,對她束手無策。
但是就算是這樣,沈馥還是給他親的粉面含春,喘不過氣來,直到她輕輕捶着蔺赦示意他放開,兩個人的唇瓣才算分開,被吻過的沈馥,雙唇醴紅,柔軟觸感惹得蔺赦差點又親上去,沈馥卻眼疾手快的用手指抵着他嘴唇,還有些委屈:“你親的我喘不過氣,胡子怎麽也沒刮幹淨,紮人得很。”
蔺赦登時給她逗樂,這妮子怎麽這麽像個被始亂終棄的小怨婦?明明被始亂終棄的是他好不好,打個仗回來,媳婦兒不見了,還被塞了一筆在他看來完全看不上眼的銀子打發,到底誰做錯事?然而不管怎麽樣,眼前小娘子氣鼓鼓又委屈的樣子活像隻松鼠,他也就不忍心再欺負,隻能伸手輕輕在她面頰上擰了一把:“你以爲那點銀子就能跟我好聚好散?嗯?我是缺錢的人嗎?大膽女子,欺騙皇室子孫,該當何罪?”
“九殿下要怎麽罰我?”
蔺赦本意隻是說笑逗逗沈馥才說該當何罪這種話,沈馥卻陡然正襟危坐,顯得頗爲嚴肅,倒吓得蔺赦不行,然而千年鐵樹也有開花的時候,再一根筋的呆頭鵝也有驟然開竅的機會,看着眼前的美嬌娘,蔺赦小心翼翼、謹慎至極的将她擺正身體,俯身摟着她,在沈馥耳邊低聲:“判你以身償罪,嫁與苦主爲妻,共修秦晉之好,此後瓜嗒綿綿,藏珠,你願不願意?”
“……願意啊,怎麽不願意。”
沈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而落,倒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直将蔺赦肩頭布料打濕,窗外風吹荷葉動,露出大片大片的并蒂蓮,連綿成江、連綿成海,不知道誰在清唱樂府詩:“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這小倆口算是正兒八經苦盡甘來,破鏡重圓、和好如此,但是沈家裏頭可不是那麽好處理的,給沈馥說這門親事的,說起來是她的大姑母,還是嫡親的那種,從林家那裏挨了挂落,氣沖沖的就往沈老夫人宅邸裏沖,彼時沈馥正領着蔺赦來給老人家看,畢竟如今,她的正經長輩,也就剩下沈老夫人一個,自然是要給老人家過過眼的。
“沈藏珠!你今日必須給我個說法!”那大姑母氣勢洶洶的沖進來,擄着袖子像是要打架的樣子,然而她冒冒失失沖過來,卻看見個年輕後生,暗金流雲蝠蟠龍紋的蜀錦缺骻袍,足下白底長靿靴,玉冠束發,風流俊朗,當真是個好皮囊,先氣勢弱下三分,又看他腰間佩玉并非凡品,更是成了蚊子哼哼的動靜。
這明擺着是個有權有勢的公子哥兒,換誰都曉得選誰呀,那林家怎麽也不說清楚,害的她在貴客跟前丢人!
想到這裏,這位大姑母也有些自慚形穢,然而蔺赦這檔口因爲心上人失而複得,心情極好,對于這位明擺着上來興師問罪的婆姨,也脾氣甚好,溫溫和和的看着人家,輕聲問道:“這位…夫人,不曉得上門找藏珠,究竟有什麽事?我是藏珠未婚夫婿,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那大姑母聽他又這樣彬彬有禮,登時最後一點怒氣也煙消雲散,匆匆忙忙的就跑出去,根本不打算再問責沈馥。
沈馥同蔺赦,不由得相視而笑,滿眼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