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面,雪鷹面對滿臉老人斑,看起來弱不禁風,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大祭司,卻不敢有半點的不恭敬,雖然他心裏也有些不平衡:自己千辛萬苦去帶回來的人,是爲了給自己的主子用,突然被這位大祭司截胡,實在是讓人不爽快。
然而大祭司的威信在雪原已經深入人心,他雖然有那個不痛快的心思,卻沒有違逆大祭司的膽子,因而還是恭恭敬敬下馬,将馬車讓給大祭司,這位年邁老人眼裏驟然爆出精光,幹枯瘦弱像是枯死樹枝的手,顫顫巍巍的要去掀開車廂布簾,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劍鋒卻頗爲陰險狠辣的刺出,徑直沖着他咽喉要害捅過去,眼看着這位大祭司就要被一劍穿喉,陸肆娘不由得伸手把人拉開,然而這位大祭司已經太老了,身體裏的血液好像都已經流幹,劍尖險而又險的劃破他薄薄的一層肌膚,換個年輕人,是應當出血不少的,但是這位大祭司,卻隻露出被劍氣挑破的粉紅色肌肉,血液幾乎沒有,他卻捂着喉嚨,有些興奮的笑出聲。
“這一劍真是好久未見了啊,前輩,難道你不肯下車看看,仰慕你多年的後輩嗎?”他那張蒼老的臉上浮現出狂熱神情,而當欽天監正用長劍挑開布簾後,這種狂熱就到達頂峰,大祭司如同饑餓許久的旅人,湊前死死的盯着欽天監正永不衰老的容顔,片刻以後又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像是羞于見人的女子。
“您還是這樣風姿清絕,可我卻已經老啦,您那雙眼睛怎麽還是看不見我呢.”他這樣低聲喃喃,卻令沈馥毛骨悚然甚至有些驚懼,如同被螞蟥攀附在身上,濕冷又令人害怕,然而欽天監正對于這種近乎狂熱的、對他的迷戀,卻隻是厭惡至極的皺起眉頭,他那張過分青稚的臉蛋,此刻終于浮現出符合成人的情緒。
“我跟你本就不共戴天,倘若你沒什麽事,我這就帶藏珠離開。”
“不過是弄死當初那個中原皇帝而已,對于您來說,應該隻是個過客啊,您怎麽會這樣在意呢,如今您仍舊不看我,是因爲中原哪位皇子?還是現在就在您身邊的這位姑娘,她的确如同薔薇般美麗,令我自慚形穢,但要是花朵被碾碎.”
那位大祭司如同身處夢魇般喃喃低語,卻讓沈馥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而欽天監正的表情也驟然嚴肅起來,将沈馥整個人護在身後,長劍在手,像是下一刻就要殺人,而那位大祭司卻呵呵一笑,揮揮手轉身,将布簾放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令欽天監正跟沈馥都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我不會殺她的,她爲我帶來遠方的青鸾讓我愛慕,我怎麽舍得殺死信使呢,你們中原的話,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件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沈馥帶着探尋的視線落在欽天監正身上,然而欽天監正還沒來得及出聲,陸肆娘就已經掀開車廂布簾,鑽進車廂,跟沈馥相對而坐,她的臉上有着遮掩不住的小人得志的快意:“現在就算是九殿下要過來救你,也來不及了,沈藏珠,你有沒有想過今天?不過你還真是好命,到哪裏都有男人護着,不愧是狐媚子生的小狐狸精,跟青樓女子沒兩樣的東西。”
“啪!”沈馥既然知道那位大祭司這時候并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對陸肆娘當然半點都不讓步,一個耳光就狠狠甩在陸肆娘臉上,鮮紅的巴掌印很快浮現在陸肆娘白淨的臉蛋上,她的臉甚至被打的微微偏向一邊,足以見得沈馥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然而沈馥卻當着她的面,慢條斯理抽出絲帕,仔仔細細的将自己的手擦拭幹淨。
好像陸肆娘是什麽髒東西一樣。
這種舉動當然極大地刺激到陸肆娘,她當場就想要撲過去扭打沈馥,但是欽天監正卻不緊不慢的将長劍放在膝蓋上,明擺着就是威脅,既然沒有辦法對沈馥光明正大的下手,陸肆娘不由得冷笑出聲,試圖挑釁沈馥:“你倘若有本事,就不要仰仗别人,不然算什麽能耐?”
誰料沈馥對于她的挑釁,半點答應的心思都沒有,不僅不生氣,反而十分理直氣壯:“我能有别人幫我是我的本事,你可曾聽古人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既然有這個功夫玩不入流的激将法,不如去好好反思。”
這話可真是結結實實戳到陸肆娘的痛腳,在京城的時候,她就已經體會過所有人都在幫着沈馥的滋味,現在到了西域,她雖然身邊有個大祭司,但是大祭司并不怎麽偏向她,兩個人的關系可不像是沈馥跟這位欽天監正這樣平等的關系,與之相反的,反而更像主仆,因而對于沈馥的話,她竟然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登時氣急敗壞道:“就算如此,現在你自投羅網,不過是個階下囚,還指望什麽?”
“你要是住不習慣,我可以讓他們的大祭司給你換最好的帳篷。”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坐在一邊看起來雲淡風輕,半點都不把她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放在眼裏的那位男人,卻突兀開口,幾乎把個陸肆娘氣的仰倒,而對于這種事情,沈馥也隻是有些意外,卻并沒有說什麽,反而帶着點炫耀意味的沖着陸肆娘挑了挑眉骨,又将陸肆娘氣得不行。
前往雪原深處的路途就這樣行進着,沈馥雖然面上看不出來,心裏卻擔心的不行,她知道大祭司的營帳跟阿斯蘭的營帳頗爲接近,但是想要救治阿斯蘭,無異于在那位大祭司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功,沈馥心裏實在是沒有數,反而顯得頗爲擔心,因爲能拖延住那位大祭司的,很明顯隻有自己的挂名師父。
但是同樣明顯的,是自己這位挂名師父對于那位大祭司的厭惡,不需要多說什麽,沈馥就能看得出來。
路途并不算過分遙遠,就在沈馥的惴惴不安跟陸肆娘的抓狂,以及欽天監正未知的心情裏結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位大祭司半點不避嫌的把沈馥跟欽天監正,就安排在已經被王帳近衛,團團圍住,甚至不讓人接近的、阿斯蘭的王帳邊上,還放出話來:“倘若爲我帶來青鸾的小信使,想要去看看那隻病入膏肓的蒼狼,我是不會介意的,這是我的謝禮。”
接到大祭司的這件口信時,沈馥手中沁滿冷汗,她已經很清楚,那位大祭司絕對知道自己跟欽天監正是要來救治阿斯蘭的,但是對方仍舊這樣胸有成竹,難免讓沈馥心生不安,然而在這種時候,欽天監正确意外的平靜:“反正我不會死,我手裏有換命法術,到時候便宜那隻小狼崽子就是,隻不過還是得你跟我去看看他究竟怎麽回事。”
聽欽天監正這樣說,沈馥心裏的沉重并沒有任何減輕,反而更爲濃重,但是在這種時候,前途未知,她也隻能跟着欽天監正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在剛剛抵達營帳的當天夜裏,沈馥跟欽天監正就收拾齊整,過分光明正大的,要去王帳探望阿斯蘭。
然而在人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在沈馥面前,那些對她不是不認識的王帳近衛,卻齊刷刷的将兵器對準她跟欽天監正,臉上的厭惡神情怎麽也遮掩不住:“已經跟中原男人私奔的女人,是不潔的婦人,不允許你玷污我們王的光輝。”
沈馥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她是蔺赦的正牌未婚妻子,被說私奔當然有些好笑,但是王帳近衛的動靜這樣大,身處營帳内的阿斯蘭卻仍舊沒什麽反應,她甚至聽不見病人可能有的咳嗽聲,足以看出如今阿斯蘭的情況究竟有多麽危急,所以對于王帳近衛的話,她并沒有多說什麽,反而好言好語勸說:“我是來給你們王治病的,先讓我進去看看他?”
聽得沈馥言語,那些王帳近衛面面相觑,他們始終認爲眼前的漂亮女人是背叛他們王的罪魁禍首,然而她這個時候又說要幫助自己,幫助自己的王,在那位曾經的王者斷絕這座王帳醫藥後,這位曾經“背叛”過他們王的女人,到來的目的,令人爲之動容,但是一想到眼前人跟那位中原男人離開的情景,王帳近衛們又握緊武器,并沒有放沈馥進去的意思,而欽天監正在這個時候也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
兩邊逐漸有些僵持,就在欽天監正的耐性幾乎被磨的一幹二淨,打算帶着沈馥離開,不在營帳前面吹冷風的時候,巴圖魯突然掀開營帳的布簾,視線落在沈馥身上,顯得頗爲冷漠疏離,還帶着濃重的不理解:“王聽見您的聲音,但是他出不了聲,讓我代爲傳話,請您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