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離去落在沈馥眼裏,時十分的清楚明白,她在求什麽呢,她也知道的,朝堂上的事情連她都已經知道,宋家隻會知道得更清楚,她現在雖然拒絕宋衿的幫助,但是等到宋衿回到宋家以後,他會不會幫助自己,這是她心知肚明的事情,想到這裏,沈馥又長長的歎出口氣,低聲道:“你再去舅舅舅母那裏報個信,讓他們看着燭照哥哥,别讓他插手這件事。”
“我曉得,歙硯,把糧道圖捧過來。”
沈泉雖然還沒有嘗過情愛滋味,但是對于男女之情難以強求的本質已經有所認知,他的心自然是偏向自己姐姐嫁給燭照表哥做夫妻,但阿姐心儀之人并不是旁人能左右的,好似他在學宮,小娘子向他表情,表情與否是小娘子們的事情,接受與否,自然又是他的事情了,因而在這種時候,他也能理解自己長姐的舉措,自然是要幫着她攔住燭照表哥的
“燭照表哥,對不住了。”
他在心裏低聲默念着,歙硯捧來糧道圖,又左顧右盼想要看看軟玉在哪裏,然而眼巴巴四下環視,卻遲遲沒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人,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這檔口沈家兩姐弟心思都在糧道圖上,自然也就沒有發現這位小厮的些許春心,沈泉将那份羊皮紙繪出的糧道圖徐徐展開,如今中原橫掃北漠,平定東海一帶,現如今說的西域,其實就是阿斯蘭統一南疆以後的統稱,這份糧道圖用紅線細細勾勒出糧道走向,好似血脈,遍布山河。而沈泉的手指從都城起,往西域去,他的聲音在沈馥耳邊響起:“四殿下如今押送糧草,想來會走咱們朝中慣用的這條路,路上跋山涉水,雖然如今天下太平,但總有人爲生計所迫,上山落草爲寇,這處張家坳就是如此,窮山惡水,自然難以放牛耕田,旁人想來會刻意繞行,但四殿下應當會故意停滞,令那些人故意劫掠軍糧。”
沈泉的聲音有些發澀,幹幹的停滞片刻,又有些艱難的開口:“阿姐,你知不知道,張家坳這裏的山匪們,其實是朝廷刻意留下拿來對貪官下手,他們劫富濟貧,對官家東西,其實都有分寸,也是走投無路才會做出這種事,倘若四殿下真的逼得他們行劫掠之事,菜市口怕是要斬下不少大好頭顱。”
他的話令沈馥心頭暗自吃驚,說實話,這種事情,她在上輩子,這輩子,從來都沒有好好關心過,她不是什麽心懷天下的奇女子,眼光一直都停留在如何讓自己好一些,現在則是如何讓自己在意的人也好一些,如果不是因爲這次蔺赦的事情,想來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這麽個叫張家坳,有這樣一群人,想到這種人倘若真的被蔺殊逼上死路,沈馥心頭隐隐作痛:“四殿下沒有那樣快出發,你好生在朝中拖住,我親自去張家坳走一圈,倘若可行,我會想辦法安置他們,不說如何,最差也會想辦法讓他們不被四殿下逼迫,惹出滔天大禍。”
沈馥再次下定決心,固然,爲自己,爲自己親生娘親報仇指日可待,但是這件事,她已經等待,籌謀了這樣幾年,又何妨再等等呢?這件事情可以等待,但蔺赦的性命,不能等待,盡管她也知道,像她這種京城貴女在男人們的博弈中往往顯得渺小至極,後宅的争鬥跟山河傾軋比起來,實在是麻雀同鴻鹄的差距,但是她願意爲自己的心上人,賭上自己一直以來珍惜的性命。
她很惜命,因爲死過一回,但是跟失去蔺赦後的悲傷比起來,她甯肯陪蔺赦一起死,死山河,死社稷,死于兩心相期許。
“阿姐,你不必去張家坳,張家坳的事情我來處理,碎葉、安息兩城,是類似于糧站的地方,這麽多年從不倒向咱們,也不肯向西域低頭,有些守望相助,地位超然的意思,倘若九殿下大戰起來,不管四殿下到底有沒有成功将糧草禍害,這兩座城池是否供糧食,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這兩位城主都是傳女不傳男,如何應付女子,阿姐,你應當比我清楚,邊關失守,山河傾覆,還請阿姐爲我中原,爲戰神九殿下,走這一遭!”
沈泉神情嚴肅,款款向沈馥拜倒,如果可以,他也願意自己獨自走這一遭,于他而言,幫助那位舉世聞名的少年戰神九殿下,有自己的私心,因爲自己的阿姐喜歡對方,但也有自己的抱負,身爲讀書人,他也有治國平天下的期待,他知道,不管是西域雙城還是張家坳,都是危險的地方,自己的阿姐嬌美如牡丹,不應該因此以身涉險,但是這種時候,男人們隻能這樣恥辱的,讓小娘子行事。
“娘子。”
就在兩姐弟謀定結尾的時候,被派出去的軟玉,芳主松亭三人,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三個人都很清楚地完成沈馥交付給她們的事情,沈馥回頭去看,視線掠過軟玉:這次西域之行兇險無比,軟玉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帶去西域.
“軟玉,我要帶着陸叔,松亭出一趟遠門,你在京城等我,不要留在沈家,至于這幾個人,你也帶去宋家,宋家會幫着咱們看好他們,松亭,你們收拾收拾,咱們過幾天就出發。”沈馥有些冷硬的别開臉,對于軟玉的安排幹脆利落不容拒絕,軟玉想要開口問問是怎麽回事,沈馥卻不肯給她這個機會,她隻能将目光投向沈泉,以及北疆王。
沈泉對軟玉也是心軟,畢竟這位從小伺候他們兩姐弟到大的丫鬟姐姐,對兩個人來說,情分都是不一樣的,但是他又不願意讓自己的長姐爲難,因而也學着沈馥,頗爲冷硬的别開臉,然而歙硯對軟玉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眼見着兩位主子都這樣冷淡,歙硯看不得軟玉難過,有些越俎代庖的快嘴開口道:“姑娘是要去碎葉跟安息兩城,在西域邊關那邊,所以不方便帶走姐姐,還請姐姐不要難過。”
這話一說出口,軟玉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起來,實際上她心裏有數,自己家姑娘爲什麽去西域,幾乎是昭然若揭的事情,畢竟總不可能爲了那位蒼狼殿下,隻能是爲當朝的戰神九殿下以身涉險,軟玉有心挽留,但是經曆過這麽多風風雨雨,她很清楚,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倘若要跟去西域,隻能是拖累自家姑娘的存在,因而她默默轉身,眼淚多的用衣袖怎麽擦也擦不幹淨:“既然、既然這樣,那我去幫娘子你收拾東西,松亭,你性子跳脫,不要惹事,哦對,芳主,你也才剛回來,原先姑娘就惦記你怎麽遲遲不回,今日正巧遇見你,卻連個接風洗塵的都沒有,先來見過姑娘,待會兒就陪着去吧。”
這個時候,沈馥才注意到跟着軟玉松亭回來的芳主,有些驚訝,卻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來問清楚,這位許久未歸的丫鬟,到底去了哪裏做了哪些事情,在她看來,她們之間,是不會有什麽事情的,而芳主顯得有些沉默寡言,隻是沉沉點頭,算是答應,而就在這個時候,欽天監正的聲音卻從外頭傳來:“你既然要去西域,怎麽能不帶上這位西域來的客人?”
沈馥擡眼看去,但見滿頭白發的欽天監正大袖揮揚,領着少年而來,沈馥定睛去看,不由得大爲吃驚:阿斯蘭?!
然而那少年看見她,白淨臉蛋登時泛起可疑紅暈,又有些難爲情,亦或者是别扭的别開臉,聲音不怎麽大,卻帶着濃濃的自信:“雖然我比不上那位身爲蒼狼殿下的兄長,但是對于西域,總比你們清楚,這次我跟你們一起去,不要忘記,我的中原名字,叫蕭甯。”
沈馥這才想起來,那天宴會後看的獸舞,還有那雙澄澈至極的澄藍眼眸,這次的相見,少不得讓她有些懷念蔺赦的心思,然而她也知道,這種時候不是給她起男女相思的時間,因而她強行押下心中酸楚,含笑看着欽天監正,以及蕭甯:“有勞師父同小郎君前來相助,藏珠感激不已。”
眼見着她就要行跪拜之禮,欽天監正連忙伸手扶,卻在沈馥耳邊低聲開口:“此次西域之行,宋衿,蔺赦,還有那位西域來的蒼狼殿下,三死其一,你要小心。”
聞言,沈馥不由得心頭絞痛,蔺赦是她心愛之人,宋衿于她而意義非凡,阿斯蘭雖如今敵對,但是在帝都時,這位蒼狼殿下爲她受過傷,流過血,更是曾經爲她以身涉險,這三人對她來說都不是能夠輕易忽視的情分,而如今三死其一,她唯有心頭絞痛,難以出口的痛楚令她有些喘不過氣,然而欽天監正在說完這句話後,就再也不肯多說什麽,隻是轉身拂袖離去,令沈馥心中怅然若失,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打發軟玉去安置蕭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