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乏力,攜甯姨娘已經……去了。”
這幾個字吐出來的時候,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開沈家的某些煙塵,人心也因此震蕩,沈老夫人從來把攜甯看做她的親生女兒,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登時就熬不住,踉踉跄跄的要摔倒,周芸抱着沈溪,原本也不是接不住,卻偏偏要側開身體躲避,明顯就是想看着沈老夫人摔死,而沈琛一心一意隻惦記着攜甯,也沒有功夫管自己已經要摔倒的老母親,沈馥看着這些事,不由得低歎出聲:“陸叔,救救老人家。”
在這種時候,沈家的人情涼薄暴露的過分徹底,而北疆王的出現與攙扶,在那些個沈家主子的眼睛裏,并不算什麽事情,沈老夫人過分瘦弱冰冷的身體被沈馥攙扶着,她不願意再看西廂會出什麽事情,因爲結局是她一手安排的,再看這種事,實在是沒有什麽意思,因而她隻是扶着沈老夫人,緩慢又堅定的,回到藏珠院裏頭,這是她頭一回伺候這位老人家。
燭光下,沈老夫人顯得越發虛弱,沈馥看着她,想到很早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的沈老夫人,還年輕,雖然有些胖,有些皺紋,但是仍舊強健,也許是因爲老人家那時候還沒有被歲月打磨成鐵石心腸,對于她這個失去母親的孫女,沈老夫人還是有幾分溫和的,但是等到後來,她就再也沒有接受過、得到過,來自沈家長輩的親情,這種事說起來也是靠緣分。
“攜甯啊……”
在沈馥爲沈老夫人擦拭手掌的時候,沈老夫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着在伺候她的沈馥,老人家實在是年紀太大啦,又經曆過這種打擊,已經老眼昏花到分不清沈馥跟攜甯,但是沈馥卻也沒有戳破,隻是溫溫柔柔的應承着:“嗯……母親。”
她的溫柔好像讓沈老夫人開心起來,從攜甯第一次小産到現在,沈老夫人也已經很久都沒有跟她看做女兒的攜甯親近,而沈馥的這點溫柔,令沈老夫人爲之動容,兩行濁淚從沈老夫人的眼角滑落,打濕鬓角,她已經沒有力氣擦拭,隻是死死地抓着沈馥的手,那雙手曆經風雨,握着沈馥的時候,有些刺疼,沈馥卻沒有甩開,而是仍舊由着沈老夫人握住,這位老人家開始溫柔而絮絮叨叨,沈馥知道,就算沈老夫人能熬的過今晚,也過不久,這隻是回光返照:“攜甯啊,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看藏珠,感覺像看見宋家那個丫頭嫁進來的時候,又年輕,又漂亮,好像會讨好所有人,但是又看不起所有人,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們宋家女子在我們沈家,實在是委屈自己,但是啊……我很喜歡宋家那個丫頭,也很喜歡我那個孫女,隻是我不能喜歡,夫死從子,我兒子不喜歡她們啊……”
“可是老婆子我呢……是真的很羨慕,很喜歡這對母女……但是也就隻有前幾年,我敢這樣想想,現在喏……現在是不敢的,我沒生個好兒子啊,他心裏頭隻有他自己,我這個生母,哪裏敢不聽他的話,攜甯、攜甯……你要告訴那丫頭,祖母一直都,很喜歡她,藏珠啊……你聽見了吧……?”
沈老夫人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握着沈馥的手也逐漸松開,無力而緩慢的松開,向着床榻墜落,沈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這份來遲的疼愛實在是遲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可以爲之落淚,卻不會因此心軟,沈馥握着沈老夫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放進被褥裏頭,她眼睫低垂,眼睑上有一片陰影,她極盡溫柔的回話:“祖母,藏珠聽見的。”
沈馥知道,沈老夫人不會死,原先在宮裏頭,她有跟太醫院的那些個太醫稍稍學過把脈,雖然具體情況不知道,但是沈馥能摸的出來,沈老夫人這個時候沒事,隻是情緒過于激動後,疲憊的不行,沈老夫人需要好好的休息,而沈馥也需要,紅燭的眼淚落在桌面上凝聚成蠟台,鮮紅而脆弱,燭光在跳躍,窗外逐漸天明。
“娘子,快快起來,老祖宗已經回去了,聽說攜甯姨娘的死跟西廂那個懷素分不開幹系,如今懷素被發賣去青樓裏頭,夫人說嫁妝的賬本得還給她,沒有姑娘家在出嫁前,自己打理嫁妝的規矩,您快快起來,夫人催的急。”
第二天早晨,沈馥還沒起床,疊翠的動靜就從外頭傳來,在催促裏頭帶着點讨好的意思,沈馥當然知道,那天見過以後,這個小妮子就對自己的弟弟沈泉有點不一樣的心思,但是沈馥很确定,用不了多久,整個沈家都會傾倒,更何況她也絕對不可能,用自己的弟弟來達成某些目的,因而對于疊翠話語裏的讨好跟提醒,沈馥隻當聽不見,仍舊按部就班,慢條斯理的收拾着自己,等到徹徹底底梳洗清楚,她才肯出門看看疊翠,而此刻的疊翠就站在屋檐底下的陰影裏頭,看向沈馥的視線裏也滿是讨好,沈馥卻并沒有什麽跟她多講話的想法:“帶路,我去正院跟夫人說說這件事情。”
“……是。”疊翠本來還想着看看能不能讨好讨好這位大姑娘,從而讓自己去伺候那位狀元郎,就算不能做正妻,當個妾室也比在沈家做丫鬟好,但是卻萬萬沒想到,這位大姑娘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的,直接就這樣冷冷淡淡,令原本興緻勃勃的疊翠,登時就覺得有些掃興,半點都沒注意到,沈馥身後的軟玉,捧着的那疊賬本,簇新簇新的,半點也不像用過很久的樣子。
而在正院裏頭,周芸則是春風得意,她甚至有些感激天地,都不用她出手,就已經處理掉兩個姨娘,這讓她怎麽能夠不痛快呢,但是她不管怎麽樣,也沒有想到,幫她弄死兩個姨娘的,實在不是别人,而是她恨之入骨的沈馥,然而這個時候,她還沒有想到這件事,仍舊自顧自的逗弄着沈溪:“乖、乖,以後考個狀元郎。”
“别做夢了,以後他是考不上狀元郎的,就這麽個管家的孩子,你還想着讓他考狀元郎,母親,到底是你傻,還是你覺得父親根本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正當周芸興高采烈的哄着自己的兒子的時候,沈馥卻驟然把那些個簇新簇新的賬本直接砸到周芸面前,紙張飛舞,周芸的臉卻比紙張還白,實在是給吓的不輕,倒也不是說别的,她隻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從來不放在眼裏的小丫頭,居然會知道這件事情,登時就惡向膽邊生,想要先發制人,将沈馥制服,但是就在她即将起身的時候,出現在沈馥背後的人,卻令她陷入絕望。
那是被松亭帶來的沈琛,實際上,松亭也隻是昨晚的時候,剛剛回來,但是沈馥卻沒有讓她馬上休息,因爲這麽幾年了,沈馥想要弄死周芸的心,實在是已經容不得再有什麽等待,因而沈琛,就在這種情況下被松亭帶過來,甚至就是剛剛好的,聽見沈馥說的所有話,但是這還沒完,沈馥冷聲開口:“我娘親的嫁妝,給你貪下十分之九,不說那些個死物,就是能進賬的鋪子,莊子,也沒看見有多少收益,我又查了查,咱們沈家中饋,就算有用到我娘親的嫁妝,在你貪下的東西裏頭,也就是個九牛一毛,周氏,這麽些東西,你是拿去貼補哪個情郎?”
這話說出來,沈琛跟周芸都是臉色大變,沈琛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已經知道宋行雲的嫁妝被用在貼補沈家家用上,而周芸則是沒想到,這才幾天,沈馥就已經知道自己藏私的事情,要說她用那些錢全部去貼補小情郎,實在是假話,但是不能否認的是,那個周家的老情人,的的确确有從她這裏拿到好處,甚至連沈家的大管家,也有拿到這份好處,因而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反駁,就是這樣的遲疑,令沈琛勃然大怒:“賤人,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些什麽東西,這個小崽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沈琛這樣雷霆震怒,周芸才反應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沈琛叩頭,又是委屈又是傷心般嘤嘤哭泣:“妾身并沒有像大姑娘說的那樣,阿郎,你也是知道的,妾身娘家羸弱,實在是沒有辦法生活,這才偷偷供養,至于這個孩子,的的确确是您的骨血啊阿郎……”
她倒是哭的聲淚俱下,而沈琛這種好面子的男人當然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被戴綠帽子,登時就要心意回轉,但沈馥卻不願意讓周芸就這樣逃脫罪責:“父親,我可是聽某個夫人說,當年你爲娘親,自願服下不良于育的藥物,母親也是不好生養的體質,幾乎就不能生,怎麽突然就多出這麽個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