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曹博,沈馥是有印象的,上輩子的時候,雖然宋行雲身體不好,卻仍舊常常自己處理事務,這曹博操持莊子操持的不錯,時常有些新鮮東西孝敬,算是個有本事的人,自然也就讓沈馥留心,而面對曹博的問話,沈馥也沒多說什麽,隻是輕輕點頭,在蘇姑姑跟軟玉的攙扶下下車,然而當她的視線掃過曹博一家幾口的時候,不由得眉頭緊皺:“曹管事,不管是我娘親,還是如今的周氏,想來都不會虧待你,你怎麽這樣可憐?那些個佃戶難不成沒給你交租子?”
等到下車走到曹博面前,沈馥才發覺這位頗爲精明能幹的管事身上衣裳滿是補丁,一大家子也面黃肌瘦,看着就不像有好好過日子,但此處田莊,說是所有嫁妝裏出産最豐的田地也不爲過,就算周芸有心搓磨,也不該折騰成這樣,而曹博那副隻剩點皮肉粘連瘦骨的臉上,勉強擠出個笑:“那些個佃戶,小人做主,都趕出去了,至于莊子上的良田,也荒廢不少,現在還在用的,也就是一畝三分地,我們一家子,也就靠着那點土地過活。”
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直接閉口不言,軟玉跟蘇姑姑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個可以說的上是幹瘦的男人,而北疆王則也被眼前這個人所震撼,所有人都在等着沈馥的決定,畢竟這是沈馥所有物,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在沈馥開口之前對這位,行事讓人難以理解的管事下命令,而沈馥也是久久沒開口,隻是抿緊嘴唇看着曹博,曹博的妻子顯得有些害怕,但仍舊上前跟自己的夫君站在一起,周遭過分安靜,好像連風也停止,隻有草叢裏頭的低低蟲鳴萦繞在四周,曹博那兩個過分矮小的孩子,可憐兮兮又恐懼的攥緊了自己父母的衣擺,怯生生的看着眼前這個,在他們看來是神仙下凡的漂亮姐姐。
“我知道您的意思,沈家藏珠,在這裏謝過曹叔。”許久,沈馥才嫣然一笑,旋即恭敬而誠懇的向曹博行禮,淚珠順着她的臉滑落,狠狠地砸在地上濺起塵土,她眼圈發燙,淚水漣漣,在當年那種情況下,隻要曹博肯向周芸低頭,必定會有榮華富貴,不說大富大貴,但是至少能在這個莊子上做個土皇帝,然而這位幹瘦的男人卻沒有這樣做,既然周芸想要糟蹋這份嫁妝,曹博索性選擇盡可能保住它們的行爲,哪怕這種舉動的代價,是這十數年來,他這個原本吃穿不愁的莊子管事,變得吃不飽、穿不暖,這份對宋行雲的忠心與誠摯,值得她沈馥這樣行禮。
沈馥這種舉動無疑令曹博有些驚吓,他本身就是老實誠懇的人,雖然講在管理莊子方面的确有些手段,但是本身來講,這個人還是很老實的,如今看見自己視爲主子的姑娘這樣行爲,當然就吓了一跳,然而他也算是個讀書人,因而也并沒有過分失态,隻是臉上的笑容變得誠摯不少,甚至有些手忙腳亂的意思:“姑娘言重了,快快進去歇息歇息,其實别的莊子上的管事,也有有本事的,如今照樣經營的不錯,隻是我實在是沒用,這才讓主子你的莊子荒廢下來。”
雖然曹博這樣,但是沈馥并沒有當真,而當天晚上,沈馥也就沒有回沈家,而是帶着軟玉他們在莊子上舒舒服服住了一晚,等到第二天的時候,曹博一家人已經準備好早點,雖然粗糙,卻也看得出用心,沈馥一邊用着早飯,一邊開口問道:“如今這莊子是要重新活泛起來的,但是沒有佃戶,這個事兒總得解決,不然到時候這莊子一直沒用,放着也不好看,您有什麽法子?”
曹博的娘子頗爲貼心的替沈馥布菜,昨天沈馥沒來得及看清楚,今天仔細去看,才發覺這女子眉眼間自有沉靜,看着令人越看越覺得心情平靜,靈台清明,看着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她不溫不火,恭敬開口道:“這件事娘子不用擔心,原先那些佃戶也住的離這裏不遠,再加上這兒本來就是良田,咱們收的租子其實也不高,說到底是個好地方,他們不會拒絕的,就是如今近乎要開荒,不管怎麽說,都是個勞累人的活,這工錢……”
這曹家娘子提出工錢時,也免不了有些忐忑,畢竟眼前人可不是當初的宋行雲宋娘子,如今他們曹家,也是剛剛同這位小主子見面,才剛見面就伸手要錢,實在也是不太合适,但是曹家娘子心裏有數,倘若沒有錢,這個莊子也是實在沒法子折騰起來,因而她惴惴不安的看着沈馥,等候着眼前這位小主子的決定。
沈馥對她的緊張視線卻好像沒有察覺,她隻是夾了筷曹家自己做的鹹菜送進嘴裏,緩慢咀嚼着,細細品嘗裏頭清爽滋味,等到吃飽,她才不緊不慢擦拭着唇角,溫和微笑着開口道:“曹娘子跟曹管事的本事跟爲人,我是信得過的,您可曾算過,重新讓那些個佃戶開工,要多少工錢?如今我手頭也不是很寬裕,還是得想法子從周氏手裏頭拿些鋪子回來,才有銀兩經營莊子,昨個兒……”
曹家娘子在沈馥溫溫柔柔的叙述裏頭才算明白,昨天茗古軒裏頭的那些破事,這位看着同普通農婦頗爲不同的小婦人,此刻也冷下那張看着溫溫柔柔的臉來,見微知著,一個古董鋪子裏的掌櫃都敢這樣冒犯眼前這位小主子,别的地方的那些個老油條,會如何應付,自然可見一斑,想到這裏,她對沈馥就少不得多些憐惜,語氣也越發溫柔:“工錢這樁事我是已經算過的,不過咱們這裏倒也不急着開工,反而是另一處,倘若主子您有那個功夫,折騰清楚,今年秋天就能回到原先夫人手中的收入的,那兒的管事叫陳尚,同我家阿郎是拜把子的兄弟,心氣兒頗高,也有能耐,硬是在那周氏手下撐下來,如今莊子還是在他手裏,也沒像我們這樣荒廢,就是……”
她話沒說完,沈馥卻也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也曉得眼前人是在爲自己擔心,因而沈馥臉上露出個極爲溫柔的笑容來:“這事兒好處理,等我收拾好那個鄭梅譚,再抽個功夫把這事兒捅出去,殺雞儆猴,後頭的那些個掌櫃自然不敢跟我爲難,到時候,想來陳管事也能看出點我的能耐,再去拜訪他,想來會簡單許多,曹娘子不必爲我擔心,我先回趟沈家,得空再來看你們,軟玉,去把那袋銀子拿來。”
沈馥一聲,軟玉就捧來一袋銀兩,這本身是沈馥昨天打算拿去打賞那些個鋪子裏的管事用的,但是如今也用不上,而且沈馥也知道,倘若自己不給點東西,曹家這幾個人怕是沒辦法撐過去,畢竟如今還是春天,又有些冷,不管怎麽講,曹家人這樣盡心盡力,是值得她沈馥頭次見面就給出幾十兩銀子的人,而曹家也懂得知恩圖報,這點銀子,花的不冤枉。
“娘子慢走。”
等到用過早點以後,曹家一家幾口人就把沈馥送上馬車,才回那個已經荒蕪的莊子裏頭待着,而沈馥也沒有今天繼續清查鋪子的意思,畢竟已經夜不歸宿,再不快點回去,沈家裏頭那些個妖魔鬼怪,不曉得要怎麽編排她,好不容易抓住的鄭梅譚,怕不是也要因爲這點破事被放過。
“姑娘,咱們雖然抓着鄭梅譚,但是如今正院那位姑娘也是個未來皇妃的身份,指不定阿郎就又要偏心,這麽些年,也沒看他心眼正過。”這時候送沈馥回沈家的馬車是曹家租來的,馬車夫都不用别人,仍舊還是北疆王趕車,沈馥認床,昨晚睡的不好,此刻眼下烏青頗重,正支着頭打盹小憩,蘇姑姑頗爲貼心的替她點上随身帶的安神香,軟玉跪在沈馥身後,恭恭敬敬替沈馥揉捏着肩膀,有些擔憂。
沈馥卻仍舊閉着眼睛,好像半點都沒聽進軟玉的話,軟玉心下有些無奈,卻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她也清楚,昨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不管怎麽講,自己伺候的姑娘實在是辛苦,這檔口好好休息休息,也不是什麽大事,然而令她意外的還在後面,當馬車最終停止在沈家門口的時候,原本如同狸奴般休息的沈馥,卻驟然睜眼,氣勢也爲之大變,宛若雌虎醒轉,不緊不慢:“這不是什麽大事,四殿下憑什麽跟九殿下比?是戰功,還是勢力,亦或者是天子的疼愛?父親是個聰明人,不用咱們去提醒他這些事情,倘若正院那位真以爲自己飛黃騰達,有本事跟我對着幹,我不介意讓她們母女兩個弄清楚,如今沈家,到底誰才是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