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是她的親生骨肉,沒有哪對父母在自己的獨生子險些喪命後,還能對自己孩子爲之付出生命的人有什麽安慰的心思,但也不至于生出怨怼之心,僅此而已,沈馥心知肚明,也沒多說話,嘶啞着嗓音:“是四殿下惹出來的,丹驚鴻同他有關。”
“那他人呢。”
宋夫人握着宋衿過分冰冷的手,眼裏浮現出仇恨的光,她當年也是敢當街鞭笞權貴纨绔的女子,更何況爲母則剛,如今宋衿受傷哪怕是同皇室有關,她也敢動手爲自己兒子報仇,因而此刻滿腹怨氣,竟是半點不遮掩,沈馥小心翼翼替宋衿掖下被角,一字一句像是從齒間擠出:“他跑不了,丹驚鴻一日不死,他一日受咱們挾制,他是皇子,宋家是臣,這點罪名還不夠他去死的,再過些時候,血債血償,舅母,你不要沖動。”
沈馥留下丹驚鴻當然是别有用心,這樣好的人證倘若不用起來,如何對得住自己燭照哥哥的傷勢?蔺殊同她的新仇舊恨,如今可算是堆疊至頂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北疆王同宋肇渾身濕透,神色冷凝而來,隻是北疆王仍舊戴着鬥笠,不願被蔺赦看出。
宋肇渾身水汽,看向宋衿的目光裏帶着極深的憐惜,宋家以嚴教子,從小到大,他都不曾對這個兒子有任何寵溺,但這并不代表他能輕易放過傷害宋衿的人,宋肇俯身握住宋夫人的手,聲音沙啞:“你不要擔心,朝堂上的事我來解決,那條毒蛇跑不掉,除卻丹驚鴻,我們手裏還有别的東西,遲早能将他扒皮抽筋。”
文人動怒向來沒有雷霆之勢,卻遠遠要可怕的多,宋夫人在此刻心身俱疲,終于昏睡在自己身後這個風雨同舟數十年的夫君懷裏,宋肇的視線跟沈馥對接,舅甥兩人齊齊外出,蔺赦卻一把握住沈馥手腕,眼裏滿是警惕與擔憂:“他畢竟是父皇的兒子,你不要輕舉妄動,萬事有我。”
檐外雨聲更大,天色更沉,借着屋中燭火,蔺赦隻能看得清沈馥側臉,但沈馥言辭卻極爲清楚明白:“我自有分寸,你去幫我看着燭照哥哥。”
說完這句話,那隻被他握在手中的腕子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脫開,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沈馥與宋肇走進雨裏,去亭中商議,肌膚相觸的柔軟與溫熱還殘存在他的指尖,蔺赦在雨聲裏歎息,推開房門走進内裏,任由屋外風疏雨驟,他很清楚,他喜歡的姑娘有那份本事。
“方才九殿下說的也是我想說的,舅舅,九殿下曾同我說過,三皇子大皇子,乃至二皇子,他們出事同四皇子都脫不開幹系,可以說當今聖上膝下成年皇子,就是被四皇子硬生生殺到隻剩他同九殿下兩人,九殿下有如此把柄尚且不能輕動,無非就是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我們是臣,要如何越過這種身份去圖謀?”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四殿下私下勾結朋黨,聯系朝臣,軍中有他耳目,朝中亦有四皇子黨羽,否則今日他如何能往沈家尋你?這事我曉得不可着急,但無論如何,須殺雞儆猴,剪羽翼,斷臂膀,好讓他痛入骨髓,才曉得何爲收斂!”
宋肇的臉在電閃雷鳴的白光下顯得頗爲肅殺,對蔺殊欲要生啖其肉的心思昭然若揭,沈馥沉吟,心知朝堂之上龍争虎鬥,實在是她不擅長的事,但她也不願自己舅舅有什麽閃失,隻得以沈家事意圖拖延:“周芸有些作死的把柄在我手上,如今四皇子未有正妻,想來是要用個正妃位置聯絡朝臣,舅舅且稍稍忍耐,待我收拾周芸,掌着沈家後宅,到時候再去婦人們之間壞他名聲,這聯姻之事告吹,咱們再動手,也不遲,否則到時候他勾結周芸,藏珠扪心自問,難以抵抗。”
沈馥眼見着宋肇神情有所動搖,卻仍舊不太能接受的樣子,隻得輕輕歎氣,主動俯身向宋肇一拜:“藏珠自知今日之禍,舅舅未曾責備已是幸事,但藏珠懇請,舅舅爲藏珠最後思量這回,還請舅舅答應!”
說到底,沈馥是宋肇疼寵十數年的掌上明珠,沈馥爲他好他更是心知肚明,如今沈馥又拿出這般姿态,他哪還有狠心搏命的念頭,連忙将沈馥扶起,正要開口的時候,欽天監正卻匆忙趕來:“你們兩舅甥千萬冷靜,那四皇子不是好相與的,到時候傷筋動骨的,怕隻是你們!”
他平日裏都是副仙風道骨的姿态,此刻匆匆忙忙趕過來,連儀态也不管,雪白道袍上都是泥點子不說,蓮冠也濕透一半,顯得頗爲狼狽,正入亭,沈馥看他這樣着急,就将實情相告,他這才松口氣,撫掌歎息,又從袖中摸出個白瓷藥瓶:“今日之事實在是宿命,說句難聽的,你宋家這小子命中注定的要愛而不得,說白了,情深不壽,好在今日性命猶存,貧道也還能幫着調理調理,這藥拿去,保管他吃完後活蹦亂跳的。”
沈馥聽聞情深不壽四字,登時擰緊眉頭,張口就想問個清楚,她想知道,倘若宋家給燭照哥哥定親斷根,以他那負責的性子,到時候身後有妻女,能改命不能,但她話還沒出口,欽天監正就似笑非笑的開口道:“你同你舅舅想都别想,倘若給那宋家小子強行定下親事,他怕是甯死不屈的架勢,不想他死的早,不如順其自然,指不定日後還有轉機。”
此話一出,沈馥黯然無言,宋肇卻沒說什麽,隻是匆忙去給宋衿送藥,這一晚,沈馥無眠,那雨水也整晚未停,直到次日清晨,宋衿轉醒,才雲收雨歇,露出個晴好天氣的樣子來,而沈家,則是迫不及待的,就派人将沈馥接回家去。
“大姑娘,也不是我非要爲難你,實在是阿郎提前有吩咐,說的清楚,這些日子您就别出門,老老實實的在家裏頭學學中饋,倘若宮中有請,再另作打算。”
沈馥進門的時候,沈琛一大早的就已經去上朝,要說沈家也沒什麽喜事,但周芸卻是滿面春風,看着是好事将近的樣子,隻是嘴上仍舊少不得損沈馥幾句,但沈馥卻懶得搭理她,一來是手裏已經有周芸紅杏出牆的證據,二來是她一夜沒睡,實在是沒那個精力,也就頗爲敷衍的行過禮,徑直往藏珠院去,松亭芳主同軟玉三個人,實在是心疼沈馥,也不肯讓她走路,先打發婢子去搬藤條春凳,要讓沈馥躺着回去,昨晚折騰的累,沈馥也不矯情,就立在門口等着,但偏偏有人賊心不死。
“藏珠妹妹,我看你這樣累,要不先去我的屋子裏坐坐,休息休息,過些時候才回去?”
來人正是周芸那個不成器的侄子,人蠢的話,心思淺透的的一眼就能看穿,更重要的是,沈馥都用不着多花什麽功夫,就知道他在起什麽龌龊心思,本來這些日子就流年不利,莫說之前欽天監正的事情,就是昨晚宋衿那椿事,到今天這個時候,仍舊讓沈馥惱怒的想要殺人,而這時候這個蠢貨确實是剛好撞到沈馥槍口,她登時就要發作,偏偏這個時候周芸又出來的快,沈馥還沒說什麽呢,她就嗔笑着輕拍那個蠢貨的頭,不動聲色把人藏在身後。
“胡鬧什麽,大姑娘昨晚一宿沒歇,你要同她玩,日後不有的是機會?”
這話說的頗有深意也就罷了,偏偏周芸還擔心沈馥沒聽出來般故意往這邊看,明擺着就是在挑釁羞辱沈馥,松亭性急,哪裏忍得下這種事,當場就要翻臉,沈馥卻眼見着藤條春凳過來,伸手止她動作道:“胡鬧什麽,入過宮的人眼皮子不該這樣淺,沒得讓人笑話。”
周芸方才還得意洋洋的笑臉瞬間垮下來,頗爲不甘的攥緊手帕,入過宮這件事的确是她怎麽都比不上的,說到底還是出身不好,否則她的展貝,s說什麽也是個能入宮博取富貴的長相,這個小賤蹄子,明白這就起故意挑事。
她這檔口倒曉得說别人故意挑事,卻沒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多麽孟浪輕狂,但沈馥最近實在是手頭諸多事情如同亂麻,暫時還沒那個精力跟時間來好好收拾折騰周芸,因而一句話刺過,她也就不再爲難周芸,徑直上了春凳回藏珠院去,而周芸那個不成器的親戚,好色的視線仍舊死死落在沈馥身上,周芸見狀,登時氣不打一出來,翻臉就往院子裏頭走,偏偏她前腳剛走,沈郁後腳就跟過來想要問問沈馥到底是怎麽回事,卻剛好撞進這二世祖視線裏頭。
原先看沈郁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男人,在這個時候意外發覺,原來自己的小表妹頗爲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