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對兵器并不熟悉,因而沒有看出丹驚鴻手中雙劍已然開鋒的事實,而蔺赦此刻離沈馥頗有距離,隻顧着提防蔺殊,也實在是沒想到丹驚鴻會帶着開鋒的劍上台,因而也沒看見,唯有宋衿,視線始終落在沈馥身上,好像是早有預料,抱琴而歌的君子以飛蛾撲火的姿勢抵擋劍鋒,血肉被刺穿的沉悶響聲仍舊響起,熱血飛濺,玷污丹驚鴻面上雪白面紗,沈馥的臉色驟然慘白:“燭照哥哥!”
丹驚鴻如夢初醒般棄劍,但那柄長劍仍舊紮在宋衿胸口,沈馥的驚呼引來蔺赦同阿斯蘭,蔺赦的神色也陰沉下來,他飛快上前替宋衿查看傷勢,阿斯蘭則是迅速将丹驚鴻制服,此刻衆人驚呼,蔺殊卻生怕丹驚鴻驚惶之下說出什麽,登時轉身要走,但早就盯着他的北疆王卻不肯輕易放人,趁着人群紊亂,北疆王輕而易舉的把蔺殊困在人群裏頭。
“去…咳、去看看藏珠…”
蔺赦扶着宋衿,衣袖都被宋衿淌出來的血徹底打濕,他死死抱着懷裏人,看向丹驚鴻的視線裏滿是怒火,像隻要擇人而噬的野獸,宋衿的血仍舊在淌,龍舟賽備着的大夫匆忙趕來,替宋衿止血,血沫被宋衿咳出,但他的視線卻死死落在沈馥身上,想要确定沈馥的平安,沈馥指尖發冷,顫顫巍巍的握住他的手,淚流滿面:“我沒事,燭照哥哥…我沒事,你别擔心…”
淚水堵塞聲帶,她說不出話了,宋衿虛弱又放心的微笑,他隻覺得眼皮沉重到極點,像是有千鈞重物壓上,視線逐漸模糊,渾身上下都叫嚣着疲憊,年幼沖入的火場好像再次降臨,木材燃燒的噼啪聲響徹耳畔,那雙彈琴的手本該光潔無暇,卻在那年美玉有缺,終究是松開沈馥,沉沉壓在地上。
“燭照!”
騷動平息以後,丹驚鴻被蔺赦丢進大牢,隻是現在宋衿昏迷不醒,蔺赦實在是沒有功夫來對付這麽個弱女子,但沈馥有,她頗爲果斷的打發人借淑妃名頭同周芸說的清楚,當蔺赦在宮中清查究竟是誰把開鋒雙劍遞給丹驚鴻的時候,沈馥出現在京兆尹的大牢裏,黑色的石頭一如既往的濡濕陰冷,帶着腐朽的味道,燭火映照出人影,在牆壁上閃爍跳動着,蔺赦沒有吩咐京兆尹的人爲難丹驚鴻,沈馥也提前打過招呼,因而丹驚鴻的處境還算不錯。
在這種潮濕到極點的地方,丹驚鴻的牢房仍舊是幹燥的,她沒有戴枷鎖,纖細柔美的腕子被鐵鏈扣在牆上,腳踝上也帶着鎖鏈,粗糙的鐵環已經将她肌膚磕的青紫,但美人落難,便是我見猶憐,然而沈馥的怒氣已經到達頂點,宋衿于她而言,實在是逆鱗中的逆鱗,幼年相救,常年陪伴,他的重傷,足以将她對丹驚鴻的欣賞,以及兩個人前世的那點情誼化爲灰燼。
“驚鴻娘子,你是自己說,還是要如何?”
沈馥立在丹驚鴻的面前,視線冷凝,丹驚鴻看她一眼,慘淡又猙獰的笑出聲來,扣着她的鐵鏈因爲她的動作嘩嘩作響,不停的繃直,在丹驚鴻雪白肌膚上留下血痕,美人變成惡獸,好幾次,丹驚鴻的手都要掐在沈馥脖頸上,芳主都險些要出手,但沈馥巍然不動,任由丹驚鴻掙紮,這種動靜持續大半個時辰,才以丹驚鴻手腕鮮血淋漓爲終點,她死死的盯着沈馥,嘶啞開口:“你這種貴女,當然不會珍惜,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開始仰慕九殿下,你既然心裏有别的男人,憑什麽還要嫁給他!”
這話說出口,沈馥的眉頭就死死皺起,仰慕九殿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上輩子她跟丹驚鴻無話不說,竟然對此事毫不了解,而丹驚鴻看見她的表情,再次嗤笑出聲:“看來你同九殿下,也不是多麽鹣鲽情深,他曾經救過我,同我說,讓我長大後找他的,怎麽,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這種事?”
正當丹驚鴻帶着譏諷又得意的視線看向沈馥時,蔺赦的到來卻徹底令她臉色蒼白,他來的很急,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立在沈馥身後,當着丹驚鴻的面溫柔細心的替沈馥系好大氅,一句話更是把丹驚鴻發入地獄:“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有什麽事我不會瞞着你,更何況這件事我的确沒有印象,燭照已經沒有性命之憂,我怕你出事,才急着趕過來,沒來得及換衣服。”
丹驚鴻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這對璧人,原本還算豔紅的唇瓣瞬間失去顔色,蔺赦卻隻是頗爲不耐煩的擡頭看她,很快又轉過身去問候沈馥,看着這一幕,丹驚鴻的情緒終于累積到極點,近乎聲嘶力竭的吼出聲:“殿下!當初您在西域說過的,讓我長大後來京城,您怎麽可以忘記!”
沈馥聽丹驚鴻幾乎是字字泣血,才有些無奈地歎氣出聲,努努嘴示意蔺赦好好想清楚,蔺赦這才皺着眉頭,頗爲不情不願的轉身看去,眼裏滿是冷淡色彩:“當年在西域的确救過人,但救下之人數不勝數,實在是沒有這種念頭,倘若當初年少無知,還請娘子徹底忘懷,心頭位置不大,隻能容一人。”
這話看似溫柔,實則絕情,丹驚鴻隻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秉持的信念寸寸崩塌,像是被人撚着命脈,滴滴點點的碾斷,她心疼的幾乎喘不過氣,看向蔺赦,眼裏卻滿是哀求,像是上岸的魚渴求水,薄而漂亮的唇一開一合:“我是西域丹家的女兒,殿下應該有印象的,對不對?”
她那雙過分含情的眼此刻死死地看着蔺赦,而聽見西域丹家四個字的蔺赦,才算如夢初醒,卻登時眉頭緊皺,轉過頭去看他,滿臉難堪:“你這個罪魁禍首,當初要不是你屠殺西域,丹家怎麽會撞到我手上。”
“這可不能怪我啊,當時是我叔叔做的。”
阿斯蘭悠哉悠哉的從陰影裏走出來,長眉一挑猿臂一抻,笑得毫無煙火氣,和藹可親開口道:“這個女人就殺掉吧,沒必要廢話。”
血腥氣極重的話就這樣被他輕而易舉的說出來,丹驚鴻說到底還是個正常女子,看見這麽個漂亮男人毫不把自己性命放在眼裏,随意說殺就殺,哪裏還敢造次,登時後退多步,巴不得離阿斯蘭越遠越好,阿斯蘭卻毫不在意的看向蔺赦,蔺赦無奈皺眉,沈馥也十分無語:“弄死她,我們去哪裏找罪魁禍首?還有九殿下,當年的事你應該想起來,快說清楚。”
她其實并沒有責備蔺赦的意思,畢竟看丹驚鴻這個樣子,當年的事肯定對蔺赦來說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小姑娘的心思本來就容易撫動,但是這些話落在蔺赦耳朵裏,登時就讓他警惕起來,忙不疊開口解釋道:“當初的确是有這麽回事,但是我的意思不是娶她,而是當初阿斯蘭的叔叔聽聞丹家出美人,肆意追殺,我尋思着丹家在西域也不好過,索性來京城還好些,卻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我不曾誤會!原先我将四皇子認成你時,他就同我說過,你就是有意迎娶我!隻不過是被人蠱惑而已!我丹家出美人…嗚!”
丹驚鴻看見蔺赦這樣急着辯解,登時就急得不行,匆匆忙忙開口,立馬就把蔺殊暴露出來,字字句句還指着沈馥說她蠱惑蔺赦,這話蔺赦同阿斯蘭都不愛聽,兩個男人分分動手,丹驚鴻的脖頸兩側就多出兩道細細血痕,鮮血從裏頭流出,打濕衣襟,吹落長發也因此被割斷兩縷,顯得頗爲凄慘,丹驚鴻在鬼門關走過,尖叫一聲再沒動靜,她還是惜命的。
而沈馥在聽見蔺殊名字的瞬間,心裏所有的疑惑都徹底解開,她就說丹驚鴻生性高潔,上輩子就算蔺殊再怎麽花言巧語,也不該那樣輕而易舉的被他拐進府中做妾才對,如今看來,上輩子是蔺殊冒名頂替蔺赦,這輩子則是直接用這件事騙的丹驚鴻爲他賣命,想到這裏,沈馥看向丹驚鴻的視線裏就透出點可憐意味。
她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女子至情至性,說玩手段,那是半點不會,否則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但不管怎麽說,眼前人令燭照哥哥至今爲止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這是事實,而她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來跟丹驚鴻解釋更多,這就是個不定時會砸死人的落石,容不得她心慈手軟。
“罪不至死,阿斯蘭,你不要對她下死手,弄的不能作亂就行了,到時候人你自己帶回西域,宥民,陪我去看看燭照哥哥。”
沈馥語氣淡淡的對阿斯蘭說出口,倒也并沒有命令阿斯蘭的意思,隻是看着阿斯蘭殺意蓬勃的樣子,不用多想都知道,如果她就這樣轉身離開,丹驚鴻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裏去,因而也就隻能這樣吩咐,也算是保下丹驚鴻性命,償還她教舞情分,但丹驚鴻明顯不這樣想,她隻是滿臉驚恐,淚痕斑駁的看着沈馥,在她心裏,她隻是爲自己心愛之人做事,萬萬不至于如此,至于宋衿,她知道人還活着,也就認爲不用背負什麽罪業,因而沈馥這樣折騰,她自以爲是沈馥心狠手辣,還想撲上去哀求蔺赦的時候,阿斯蘭已經一記窩心腳踹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