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還沒來得及開口,沈馥就先發制人,仍舊是笑盈盈的,卻輕描淡寫說着打死丢去亂葬崗這等言語,入宮前她萬萬說不出這種話,也是不肯說罷了,上輩子在宮中,她也算個心狠手辣的主,之前不過是不好暴露這種從宮裏頭帶出來的陰狠勁,如今入宮又回,可沒什麽好顧忌的。
周芸跟攜甯都有股冷意竄上脖頸的感覺,說到底在她們眼裏,眼前這位沈家大姑娘,仍舊是小孩兒,但是放她們心中的小孩兒好似手腕狠戾過她們兩個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心生害怕,要說周芸對沈馥其實還好,沒那樣畏懼,但攜甯完全不同,她已經被沈馥警告過,總覺得沈馥好像知道所有事。
“大姑娘,您這是說什麽,疊翠同崇明兩個丫頭不過是好心,何苦這樣爲難,再者,我這粗粗一看,怎麽覺着好像藏珠院裏頭的人都跪在這裏,大姑娘倘若嫌棄他們用着不稱心,同我說便是,何苦爲難自己。”
往日裏周芸同沈馥說話哪有這樣輕聲細語過,大都是冷着個臉你啊我的,現如今連敬稱都用上,分明也是怕的不行,但她不忘拖攜甯下水的言論,自然是又惹得攜甯暗中記恨,而跪在院子裏的人,十有八九的都是周芸插過來的眼線,這檔口自然也就眼巴巴的看着這位大夫人,但沈馥今日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不肯放人,自然也就不願意給周芸臉面:“母親這話說的,我自己院子裏頭的事情自然是我自己處理,難不成母親還不放心不成?跪在這裏的這些丫鬟婆子,要麽夜裏賭博吃酒,要麽同些輕狂男子私相授受,更有甚者,吃裏扒外的胳膊肘往外拐,如今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倘或給這起子混賬東西污了名聲,淑妃娘娘怪罪下來,我是要心疼母親同姨娘因此被連累的。”
沈馥一番指桑罵槐說的周芸臉色不大好看,又搬出淑妃,壓的周芸說不出話,攜甯這會兒也沒什麽幸災樂禍的心思,畢竟裏頭跪着的人還有她從周芸手裏頭搶來的牆角,如何能就這麽看着沈馥清理的幹幹淨淨?登時就開口。撚着帕子頗爲疼惜的說道:“大姑娘說的是,女孩兒家的名聲最重要,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但今個兒您剛剛回來,這些勞心勞力的事,留給婢妾同姐姐來做就好,何苦親自處理?”
她算是折中說話,想要來個曲線救國救救這些人,但沈馥今日斷然不肯,聽她這麽一說,沈馥徑直别過臉去,拿着帕子蓋住半邊臉,做個要說私房話的架勢,卻有意讓攜甯聽的清清楚楚:“我在宮中待習慣,竟忘記我家規矩不同,什麽阿貓阿狗的妾室也敢摻和嫡姑娘院子裏的事,芳主,你得空将這椿事同淑妃娘娘說說,可别讓她下次念叨我不懂禮數。”
這話說的攜甯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頗爲羞惱,倒也不是旁的,往日裏她同周芸打擂台,周芸要拿她年少輕狂的錯事損人,也都是明刀明槍,如今這位大姑娘說的可好,當真是軟刀子紮人,不見血,疼的話,霎時間,攜甯那點給沈老夫人慣出來的小姐氣性驟犯,沒好氣說道:“罷麽,我一片好心好意,倒給個不識貨的說成驢肝肺,我何苦來哉?崇明,咱們回西廂去!”
話音剛落,周芸還想着留留人,免得自個兒孤軍奮戰,但攜甯卻氣性大,話也不同周芸說,徑直帶着崇明就回西廂,眼見着攜甯給沈馥說跑,周芸還想再說些什麽,又對上沈馥似笑非笑的目光,隻覺心裏發怵,到嘴邊的話也不好再說,一溜煙的帶着疊翠也往正院回去,這兩位主子一走,原先院子裏還有些人心浮動,登時就老實下來,還癡心妄想着這點老實能讓沈馥放過他們。
但這是不可能的,沈馥隻是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開口吩咐道:“松亭,把這些人犯的事都說說,該挨闆子丢出去的丢出去,該賤賣的賤賣,一個不留,蘇姑姑,待會兒你再去跟管家說,明天去牙行讓那個孫婆子帶着好苗子來,這些人一個不留,剩下的人不太夠使喚,同她說,銀子不是問題,但人要好,根腳要幹淨。”
“姑娘,姑娘!婆子我是冤枉的啊!趙婆子我伺候過先夫人啊!”
一聽沈馥這麽吩咐,登時就有人鬼哭狼嚎的叫起冤枉來,更有甚者把自己伺候過宋行雲的情分都拿出來說,渾然不知這種事在沈馥這裏不過是火上澆油,她連個眼神都欠奉,徑直起身回房,關上門,全當聽不見外頭哭天喊地的動靜,等到動靜平息,她才開門放蘇姑姑等人進門,從頭到尾,都沒給軟玉一點說話的機會,軟玉黯然神傷,卻也不好說什麽。
藏珠院這頭鬧得不可開交,紛紛揚揚,那群人給丢出沈家自然惹得沈老夫人的注意,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侄女攜甯對沈馥的畏懼,也不是沒想過幫攜甯出頭,但出于如今沈馥的身份,沈老夫人出乎意料的選擇緘默,哪怕是第二天孫婆子按規矩來拜見她時,她也選擇避而不見,主動避開藏珠院重新挑選人手的事情。
“娘子,這就是如今牙行裏最幹淨的幾個丫頭,曉得姑娘是要粗使丫鬟,就也沒帶那些個知書達禮的過來,她們都是好人家的女兒,家裏頭原先務農打漁之類的,大都勤勞肯做,您過過眼?”
藏珠院裏頭,尖嘴猴腮顯得頗爲精明刻薄的孫婆子,此刻搓着手,谄媚的看着沈馥,一面暗中說自己費心費力,一面又誇這些個丫鬟肯幹活,勤勞吃苦,倒是行事玲珑,從那位沈家老祖宗不肯見她開始,她就曉得如今沈家變天,怕是要給眼前這位小貴人掌權,因而上趕着巴結。
其實她帶過來的人根本就沒有她說的那麽好,原先還沒進沈家的時候,她總是想着巴結在她當時看來,沈家正兒八經相勸的人,那位揚州瘦馬出身的正室夫人,周芸,自然也就沒多上心,但是如今局勢不同,先不說那些個零零散散的小丫頭片子們同她說的眼前這位大姑娘從宮裏頭回來後如何如何,單是她自己,就已經敏銳的察覺到眼前人的不同。
所以自然是要上趕着巴結。
“孫婆婆費心,這些錢給您吃酒,下回倘若有什麽事,還指着您多花心思。”
沈馥含笑,她對孫婆子的事知道的清清楚楚,卻不說破,說話留三分,總是好的,而孫婆子接過蘇姑姑遞來的,份量十足的銀錠,更是歡喜得眉開眼笑,忙不疊招呼着那些個看起來神情木讷的女子上來讓沈馥過眼,沈馥也不說話,隻讓她們一個個的湊到身邊,摸過那一雙雙的手,然後才起身開口道:“這些都是好苗子,但手上連老繭都沒有,孫婆婆,下次再送人過來吧,這些個嬌小姐,我藏珠院供不起。”
“大姑娘,您可别爲難孫婆子,要知道這些個小姑娘,手上沒老繭更是精細人,平日裏頭牙行賣的也貴,您怎麽還挑三揀四的?孫婆子可是給您算得便宜不少,倘若覺得不好用,不如把那些個給趕出去的人換回來,不管怎麽說,總是熟人,用起來稱心如意的多。”
孫婆子今日入府沒去拜見周芸,自然是知道如今周芸落魄,不好随意說話,但周芸仍舊掌管着沈家的諸多事項,孫婆子進府買賣這件事自然瞞不過她,眼見着孫婆子就要給沈馥退貨,這趟白跑的時候,周芸也就扭着腰過來,開口勸說,但她卻不知道,這麽一折騰,可算是撞在槍口上。
孫婆子對自己白走一遭自然是不樂意,要說她也算是花了心思的,誰不知道沈侍郎家出手闊綽,她爲這次活計可是給出不少銀子,自然不願意竹籃打水一場空,因此向周芸投去感激的目光,這兩個人眉來眼去的自然沒有被沈馥錯過,她也不生氣,笑吟吟開口道:“既然母親覺得好,那這些丫鬟我也不好退回去,我看她們水靈靈的,最近母親您好像又憔悴不少,不如這樣,我出銀子,将這些花骨朵樣的姑娘送去正院,幫着伺候伺候父親,母親您這樣賢惠持家,想來不會拒絕,女兒說的對不對?”
周芸的笑容驟然僵硬在臉上,她的目光拂過那些個牙行來的姑娘,心下發狠,先不說裏頭真有幾個水靈可人的小妮子,就是沈馥這聲安排她們去正院伺候父親,都已經讓原本木讷至極的姑娘們面露喜色。
畢竟沈琛名聲在外,當初要是沒個好皮囊,她周芸怎麽會上趕着要霸占沈琛,那宋家怎麽可能把宋行雲嫁給他?這幾個小妮子如此,倒也不稀罕,但是院中已經有個齊姨娘牆頭草樣的搞事情,倘若再來人,又年輕又鮮嫩,她這個主母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