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飯後,平日裏忙忙碌碌,不到深夜不肯回長春宮的沈馥,因爲沈泉的緣故,非常早的就把手頭的事情丢給手下女官,急匆匆的就趕回長春宮,親自安排沈泉休息的諸多事宜,等到處理完畢,她才自己漱洗,在夜深人靜以後,兩姐弟終于擁有許久不曾擁有的,仔細交談的機會。
但是沈泉剛剛開口,就讓沈馥陷入緘默之中,這個男孩睡在淑妃特地爲他搬到偏殿的鷹隼楠木拔步床上,兩眼如同黑曜石,映照着燭光,有着許多成年人都沒有的聰慧:“阿姊,年後的鹿鳴宴,是不是輪到你親手操辦,到時候燭照表哥,你要怎麽辦?”
沈泉尚且不知道那晚長春宮中的驚險,自然也就不清楚宋衿已經跟沈馥見面的這件事,雖然他們兩個的那次相見對于緩解婚約帶來的尴尬毫無益處,但是,終究是見過面的,而正在梳理頭發,隻穿着亵衣的沈馥,也因爲自己弟弟近乎逼迫的詢問而動作停滞:“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燭照哥哥的鹿鳴宴,我會爲他辦的風風光光,畢竟他會是新科狀元。”
“阿姊,那九殿下呢?我今日聽她們說,你以後會是九皇妃,阿姊,我不喜歡你嫁進皇宮。”
有些人就是天生聰慧,沒有辦法的事情,雖然沈泉也說不出他親眼見過的皇宮慘事,但是也許是天生聰慧,也許是小孩子對藏污納垢的地方天生有着敏感的讨厭,他本能的不喜歡皇宮,自然也就不願意讓自己的姐姐嫁進皇家,沈馥呼吸逐漸遲緩,她有些自嘲,自己原先不願意嫁進皇宮,自己的弟弟與自己心靈相通,此刻也不願意自己入皇家,但有些事,真的不是不願意就能處理的。
她想到與蔺赦相處的點滴,唇角帶起溫柔的微笑,這抹笑容落在沈泉眼裏,就像是最好的封口藥物,令他再說不出任何一聲勸解言語,他比誰都知道自己的姐姐,倘若是姐姐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想來誰勸都不會有用:“九殿下對姐姐很好,你不必太過擔心,如今你應當好好在學宮讀書,莫要操心我,好好撈個功名,到時候的鹿鳴宴,姐姐還等着吃呢。”
沈馥說到底還是有些把沈泉當小孩子的意思,三言兩語的就想打發沈泉,消去他的警惕心,然而沈泉本就是早慧的孩子,如今看沈馥這樣不願意讓自己摻和,也就不再多言,隻是鑽進被窩裏頭裝睡,心裏卻惦記着要如何如何,才能成爲沈馥最好的後盾與靠山,當然,這些作爲弟弟的擔心與考量,沈馥一概不知。
冬去春又來,風平浪靜的宮中自然也就沒什麽意外的度過新年,倘若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周芸因爲姜後倒台而徹底失去入宮的資格,而攜甯因爲表面上被沈馥親近而屢次進宮,至于沈老夫人想要用沈泉對沈馥做什麽事,已經被沈馥自行解決,并沒有影響到沈泉沈馥兩個人,與此同時,宮外也有消息傳來,說是北疆王受罪,貪污被抓進獄中,要秋後處斬,但楚淮月卻不知所蹤。
這件事自然引起沈馥的注意,她雖然不喜歡北疆王妃跟陸肆娘以及楚淮月三個人,但是對于北疆王的感官卻頗爲不錯,因而想要去找淑妃問個清楚的時候,淑妃卻神秘至極的微笑着:“你擔心什麽?你在乎的人,自然不會出事的。”
這些話自然讓沈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是很快又有新的事情引起她的關注,倒也不是别的什麽,是宋衿赴考的事,本來考生的飯食輪不到宮中插手,但是也許是淑妃心知沈馥擔心宋衿,竟然親自去求旨意,讓沈馥接下這椿事,讓沈馥去給宋衿送飯食,沈馥卻沒有領情,而是打發别的宮人去給宋衿送東西,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卻不方便宣之于口。
至于宋衿如何如何心情複雜,這不是沈馥能知道的事情,她入宮的歲月終于随着鹿鳴宴的到來迎來尾聲,身爲司樂,她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操持過晚會,而被學宮特許放假到鹿鳴宴後再回去的沈泉,也終于體會到,原來他的阿姊,在宮裏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女官,因爲沈馥開始忙的腳不沾地,一天都看不見幾次人。
“這些人參鹿茸的東西到時候都别擺上去,雖說是鹿鳴宴,但并不是什麽适合大肆進補的時候,更何況有些士子身子未必适合吃這些東西,你們把這些收起來,尋些時新的蔬菜肉食才是正經事。”
“藏珠。”
鹿鳴宴眼見着就近,沈馥剛看過菜色吩咐完,蔺赦的聲音就從後頭傳來,沈馥轉身去看時,見他刻絲描竹火龍鍛的春衫在身,頭戴一頂掐銀團玉八翅冠,玉是紅玉,人是良人,他這般過來,倒比外頭的春日還好看幾分,兩人也有些日子沒見,蔺赦視線殷切熾熱,惹得沈馥靥生桃花,四周宮人見這對金童玉女要會面,哪還有打擾的意思,紛紛散開自是不提,還有那膽子大的,壯膽開口:“沈司樂,須知花前月下,也是千金價哩!”
這話臊的沈馥不行,她含羞帶嗔,先啐口那大膽包天的妮子,又妙目泛春水,轉眼去睇蔺赦,隻把個眼風一遞,半是欣喜,半是疑惑道:“你如何過來,鹿鳴宴在即,難不成你不急着去收攏收攏人手?”
“四哥禁足剛解,父皇不許他去弘文館那邊親近新科士子,餘下的兄弟們個個還在學走路,又懂甚麽?我犯不着去跟他們搶,隻是惦記你,特地來看看,鹿鳴宴雖說要緊,你身子也要仔細,這是我入宮前順道買的簪子,司樂掌掌眼?”
蔺赦又将手向袖中一摸,把出個牡丹镂刻抱蝶的垂珠玉簪來,那珍珠不過米粒大小,胡蝶須兒卻刻的細,遠遠看去,好似呵氣都要惹得蝶須輕顫,饒是沈馥在宮中這些日子,眼界見長,也由衷感慨此物精美,再思襯那軍營入宮,并不過甚麽良品的首飾鋪子,情郎這番心意,自然也就給沈馥細細藏在心頭,但女兒家面皮薄,總是不好直說,于是就别過臉,輕聲細語:“你替我戴上,待會兒就出宮,我還忙着呢。”
雖是趕人的意思,卻又含情,蔺赦心知自己這位心尖尖的麗人是個專心做事的,心下不敢有什麽怨尤,也就殷勤替她簪上,玉襯人嬌,越發顯得她美貌,但小男女親熱,總有不開眼的要做什麽,譬如那剛解禁的蔺殊,不得親近士子,他也胸中氣悶,隻恨天子偏心:白白斷我謀算!
男人間的事是給斷了去路,這厮卻聽聞沈司樂戰戰兢兢忙忙碌碌的,要操持鹿鳴宴,賊心不死,又打發人去挑首飾頭面,一心要來獻殷勤,但剛進門,就望着濃情蜜意這對鴛鴦,心中打爛賣醋鋪子,酸溜溜的,那話自然也不好聽:“聽聞司樂忙碌,這才前來拜訪,卻不曾想,司樂原是學那士子,鑽營些風花雪月,巫山雲雨的好事!”
“四殿下莫不是晨起吃狼糞,嘴好臭。”
這話說的難聽,不僅難聽,還重傷蔺赦沈馥的名聲,然而蔺赦還沒開口,一聲輕佻聲響從後頭傳來,沈馥蔺赦擡頭去看正見阿斯蘭白色圓領長袍,明明應當是君子的打扮,偏偏他披頭散發,目光帶笑越發顯得這人半點不正經,蔺殊自從被禁足來,還是頭回出門,看見阿斯蘭的瞬間,倒像活見鬼。
“是你…!”
他目光驚恐,明擺着是認出阿斯蘭男扮女裝的事,然而阿斯蘭卻毫不在意,吊兒郎當上前一把勾住蔺殊脖頸,兩個人在外人看來頗爲親昵的貼面說話,但于蔺赦而言,卻好似惡鬼索命,無常來犯:“四殿下,有些事情您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更何況沈司樂同九殿下如何,本也不是你能管的事。”
阿斯蘭在西域馳騁多年,踩着人骨上位的殺意在此刻毫不遮掩的釋放而出,蔺殊隻覺如蒼狼銜喉,令他汗濕衣襟,然而他畢竟是有膽子觊觎皇位的人,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舊能夠壯着膽子開口質疑:“難不成蒼狼殿下對沈司樂,半分心思也無?更何況如今老九同她情深義重,可憐西域王,如此失魂落魄!”
這句話徹徹底底踩到阿斯蘭痛腳,他勾着蔺殊脖頸的手驟然狠狠用力,直掐的蔺殊說不出話,乃至有些面色蒼白,但阿斯蘭卻沒有放過他的念頭,那雙看起來纖細白淨的手,此刻像是厲鬼擁有,一點點汲取着蔺殊的生命:“雄鷹飛翔在藍天之上,蒼狼奔騰于曠野之中,隻會挖洞鑽營的田鼠與蝮蛇,沒有資格質疑它們的行徑,四殿下,倘若你當真還想活下去,就不要用這種拙劣到極點的挑撥離間,因爲不管是蔺赦,還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将你當做競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