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天子久久的凝視着這兩個姜家的女人,并沒有立馬說出自己的判決,而是沉默着以手勢将她們兩個盡數收押禁足,視線又落在長春宮裏,帶着得之不易的竊喜,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失而複得的喜悅。
然而失而複得的并不隻有他,還有沈馥,當阿斯蘭帶人走進偏殿,所有的燭火因此明亮的時候,沈馥的視線落在他的背後,驚詫而欣喜,她的唇微微張開,顯得頗爲吃驚,卻又說不出話,隻是落淚,而松亭芳主兩個人,也對此報以久别重逢的欣喜,幾個人相對落淚,終究還是沈馥踉跄着靠近,伸手去觸碰:“軟玉,當真是你嗎?”
阿斯蘭帶來的人正是今天在離宮把羊皮地圖給他的女子,此刻沈馥說破對方身份,阿斯蘭人就是滿頭霧水,卻仍舊沉默着,頗有眼力見的沒有去打斷這場久别重逢的溫情劇,而軟玉此刻臉上仍舊帶着血污,沈馥頗爲擔心的替她細細擦拭幹淨,又想要問些什麽,但是千言萬語堵在心頭,說不出口,而軟玉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不是奴婢的血,是那位姜家二世祖的,方才在離宮,他想對這位王子殿下下手,情急之下免不了弄髒,那時在宋家奴婢并未去世,倒是早早的就被宋大人送去離宮,說以備不時之需,姑娘,您吃苦頭了。”
三言兩語,軟玉就把沈馥心頭的疑雲撥開,淑妃看着阿斯蘭,心裏頭想要趕人的念頭越發濃重,她是個記仇的小女子,怎麽能夠容忍這麽個想要跟自己兒子搶媳婦的人總是在自己面前走動?更何況如今這家夥可算對藏珠有恩,倘若說什麽要求,藏珠豈不是沒法拒絕?
于是淑妃就想要開口趕人,誰知道阿斯蘭卻精明的不行,眼皮子這麽一閉起來,登時就好像真的身受重傷般,撲通倒在沈馥面前,沈馥本就擔心他因爲自己出什麽事,此刻看見阿斯蘭這副作态,免不了要去查看查看,然而軟玉就立在她身邊,雖然不知道自己家姑娘現在心上人究竟是誰,卻也曉得不能讓自己姑娘被人占便宜:“姑娘不用擔心,這位殿下隻是累着,根本就沒受傷,不必親自照顧。”
這時候裝昏的阿斯蘭恨軟玉那當真是恨得咬牙切齒,自己辛辛苦苦把這個醜丫頭從離宮裏帶出來,結果可好,她竟是過河拆橋,怎麽一對主仆,都是這樣令人惱火呢?但是心頭惱火歸心頭惱火,阿斯蘭還是很分的清輕重緩急,既然知道沒有辦法讓沈馥親自照顧,他索性就裝昏賴在長春宮不走,雖然淑妃心裏那是真的不待見他,卻也不好當着沈馥的面趕人,也就隻能這樣放着。
等到第二天天亮時,天子派來的人手已經将長春宮外頭修飾的幹幹淨淨,看不出半點血戰過的痕迹,隻是那股子淡淡的血腥氣息短時間内難以驅散,長春宮外頭的梅花又怒放,繁盛的越發繁盛,衰敗的越發衰敗,乃至無力回天,但不管怎麽說,一直困擾着沈馥的、同姜家的婚事,因此塵埃落定,迎刃而解,姜後被禁足在坤甯宮自不必說,太後也被徹徹底底送到宮外清修,淑妃位份雖然沒有進步,卻主理六宮,至于懷着姜家血脈的楚淮月,天子有意裝作不知,将她送回北疆王府。
至于中秋夜晚被潑在沈馥身上的髒水,在天子與欽天監正的努力下,被清洗的幹幹淨淨,沈馥也因此重新成爲司樂,幫着喬尚儀管理尚儀局,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就連在學宮求學的沈泉,都因爲成績優異被特許回家探親,然而天子跟淑妃都很清楚,沈家姐弟同沈家的血脈親情實在是少到不能再少,與其讓沈泉回沈家,不如讓他入宮。
“姐姐!”
沈泉成爲少見的入宮居住的本朝外男,沈琛會用這件事來做什麽文章爲自己博取名利,沈馥不在意,也不想管,再沈泉入宮這天,她隻是作爲姐姐,帶着軟玉、芳主乃至松亭,去迎接自己的弟弟,當一年未見的小少年撲進她懷裏的時候,沈馥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已經重新來過,不管怎麽說,本該死去的弟弟,此刻是鮮活的生命。
于是那些跟着沈馥來接沈泉的尚儀局女官們就驚詫的看見,這位在她們眼中宛若神仙妃子卻性情嚴謹,禦下有方的沈司樂,像個溺愛弟弟的姐姐,溫聲細語的問候:“你學業如何?倘若學的不認真,被夫子教訓,挨了闆子,也不可過分怨怼,隻能私下說說,畢竟是吃疼,但不可記仇,你從學宮回來辛苦,姐姐是知道的,芳主,拿那些糕點來。”
不得不說。沈馥待沈泉,實在是太過看重,教導沈泉私下議論夫子,就已經是過分偏心,這會兒當着衆多女官的面,她也不顧雪水污裙,徑直親自捧着糕點來喂沈泉,隻是她雖然不在乎,素來早熟的沈泉卻漲紅小臉:“姐姐,咱們回去再說,這邊好多人看着…”
說到底還是小孩要面子,沈馥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也不爲難,就這麽溫溫柔柔的笑着,牽住沈泉的手,溫聲細語的不住關懷問候,帶着沈泉就往長春宮走,旁若無人的樣子令多少來往的太監宮人都看直眼睛,紛紛打定主意要讨好沈泉,自是不提,沈泉本以爲有個阿姊這樣看顧自己已經是極緻,卻萬萬沒想到,才剛進長春宮,他都還沒來得及對那位久聞大名的淑妃娘娘行禮,就被結結實實抱在懷裏,臉蛋也被人揉圓搓扁,偏偏他還不好說什麽。
“藏珠,這就是你弟弟吧,生的當真可人,怨不得你舅母三天兩頭的就惦記着要給人家說親,就是本宮看見,也恨自己沒個生帝姬的福分,否則必定要讓這小子給本宮做女婿的!”
沈泉越發尴尬,他徹徹底底想起來自己還沒去學宮的日子裏,是怎樣被自己的舅母惦記着提親,對舅母撒個嬌也就完事,偏偏如今要對付的是一宮之主,覺得自己在學宮裏頭頗有長進的小君子沈泉,此刻徹底犯難,再次像一年前那樣,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姐姐,然而沈馥卻好像完全沒有解救他的念頭,隻是笑吟吟的看着。
阿姊越發不講姐弟情面。
小男孩兒這樣委屈巴巴的想着,腦子卻轉的飛快,惦記着怎樣脫身,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沒從淑妃懷裏掙紮出來,許久沒進宮的蔺赦就大步流星的走進長春宮,習武之人耳力好,他當然聽見自己母妃要許親的玩笑話,要說蔺赦出生至今,從未嘗試過讨好哪位姑娘的家人,如今有機會讨好沈泉,他自然不會放過,但是術業有專攻,行軍打仗一把好手的他,此刻就直接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
“母妃不必擔心,軍中許多叔伯有的是好女兒,到時候說親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這句話瞬間吸引沈泉仇恨,倒不是他嫌棄軍人後代,隻是如今他還沒習武,在學宮裏頭也沒少給那些個将門虎女調戲,要說也怪不得别人,畢竟是這個小孩兒長得好,然而沈泉雖然人不在京都,卻清清楚楚,抱着自己的淑妃娘娘生下來的九殿下,以後是要跟自己搶姐姐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在這個時候,沈泉就定下要跟自己這位未來姐夫好好幹仗的念頭,爲脫身,他倒也不顧及什麽顔面,徑直仗着自己是小孩兒,扁着嘴就向沈馥撒嬌,還不忘給蔺赦上眼藥:“阿姊,我不想這樣早說親,還惦記着多陪陪你,這位兄台是誰,怎麽這樣急着趕走我?難不成是看不慣?你我萍水相逢,大可不必如此。”
他這點小心思當然沒法哄過淑妃,這位長春宮的女主人并爲因此厭惡沈泉,反而更覺這孩子聰明伶俐,讨人喜歡,登時也就不再爲難他,徑直放人,由着他跟蔺赦打擂台去,要說沈馥也是人精,但對上沈泉就腦子發昏,此刻看見自己弟弟這樣,哪還有不心疼的道理,可憐蔺赦,隻是随口摻和笑話,就無辜吃個挂落:“阿姊自然是要你陪的,至于他的話,你全當聽不見,快快過來,午飯想吃什麽,阿姊去給你做。”
聽見沈馥要親自下廚的話,蔺赦嫉妒的眼睛發直,整整一年,他都沒吃過眼前姑娘親自做的飯食,眼前這個小屁孩不過是占個兄弟的名頭,竟然這般幸運!
一大一小兩個男子,因此結下無傷大雅的梁子,而源頭沈馥對此,卻一無所知,反而當着蔺赦的面,親親熱熱的帶着沈泉就往後廚走,令蔺赦嫉妒的要發狂,但卻也無話可說,畢竟人與人之間,當真是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