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境内,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去年又早了幾天,也下得分外的大。僅僅第一場雪,天地之間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西北風卷過,挺拔的蒼松之間,雪花飄飄,好似白霧渺渺。遼河、渾河、大淩河、小淩河等幾條河流的水面上,都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塊。偶爾還能聽見冰塊相撞破裂的聲音,這冰塊要是撞上木船,說不定就是一個大窟窿!
在河面完全封凍起來之前,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幾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天險。這些漂滿了浮冰的河流,還有因爲降雪量巨大且又來不及封凍,而變得泥濘難行的道路,共同保護着大金這個國運急轉直下的夷狄之邦,不被那個已經露出獠牙和利爪的大明帝國的天兵所侵犯。
可是這河面上的浮冰,這道路上的積雪,又能擋住敵人多久呢?在以往大金兵力占優的時候,每年封凍季節來臨的時候,可都是大金國踏雪進兵,攻打明朝的時候啊!
而今年,大金的天兵不可能再利用冬季農閑和河流封凍的機會入侵大明了不是他們良心發現,而是至少半數的大金精銳,在過去一兩年的殘酷戰争中消失了!
天聰七年的四出燕山之戰就打沒了一萬多人(千裏松林以西和遼西兩個戰場),還有數千人被包圍在錦州。
天聰八年更慘,天聰大汗的五出燕山之役簡直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七萬去,一萬還,至少六萬人在老哈河和落馬河邊被殺被俘!
短短不到兩年,大金國就損失了七萬多戰士如果算上随軍的包衣奴才,大金國損失的壯丁人數,怎麽都不會少于十二萬。
而且這個損失數目還不包括四個效忠大金的蒙古盟部的傷亡因爲這四個蒙古盟部畢竟不是八旗蒙古。八旗蒙古是腹心,四個蒙古盟部不過是外藩。大金強盛的時候,他們跟着吃肉喝湯。大金一旦衰落了,不被他們反噬一口就很不錯了。
所以這四個盟部所屬的三十二個旗,很可能會全部從大金國的陣營當中消失。
而這四盟三十二旗一旦倒戈,明朝就将實現對大金國的三面包圍——除了大金國的東面是茫茫鲸海外,大金國地盤的西、北、南三面,都将是大明的天下。
大金的滅國危機,已經近在眼前了!
而在大金的滅國危機來臨之前,破家之難,已經波及到了大金國的家家戶戶了。
十二萬人啊!
大金國的滿八旗、蒙古八旗、漢八旗、朝鮮八旗的戶數加在一塊兒,也就是二十四五萬戶,平均兩戶就沒了一個!如果考慮到這二十四五萬戶之間的親戚關系,說是家家發喪、戶戶帶孝也差不多了。
整個大金,現在都成了“兩白旗”的天下,到哪兒都是一片白啊!
“唉,好一場風蕭蕭兮雪飄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正護着自己的主子多爾衮頂風踏雪,向着沈陽而行的正白旗旗鼓牛錄章京曹振彥,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這天地在給大金國發喪似的,不由得悲從中來,感慨了一句。這一句話才出口,就覺得有點不對了,這話怎麽都有點喪氣啊!可别因爲這句話惹怒了主子多爾衮!想到這裏,他連忙回頭往多爾衮所在的位置看去。
被一群正白旗的白甲兵和包衣奴才護着的多爾衮打小就體弱多病,長大了也沒好多少,這會兒隻見他披着厚重的鬥篷,絨帽的護耳也放了下來,還苟着腦袋,縮着脖腔,騎在一匹駿馬上,在泥濘的大路上艱難的前進着。
他的那張蠟黃的面孔上,現在陰沉的都快變成青色了,護衛在他身邊的白甲兵都修了一路閉口功,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他們這些當奴才的都跟了多爾衮多少年來,還不了解這位“祖宗”的脾氣?他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對身邊的奴才還算寬容,出手也挺大方,也肯提拔心腹,也願意給他們優差讓他們去撈。但是誰真要惹毛了這位祖宗,一準會被他往死裏弄,誰勸也沒用。
而現在這個局面不用說,就是多爾衮快要炸毛的時候了!
沈陽那邊已經傳來了非常确切的消息——大汗真的死了,死透了,讓人裝在範文程睡過的二手棺材裏面扛回來的。現在之所以沒有給他這個大汗大發喪,是因爲他還在裝活!
說真的,這個黃台吉還真的能裝!當年在褚英跟前裝好兄弟,在努爾哈赤跟前裝好兒子,在阿巴亥跟前裝好拖油瓶,後來還在阿濟格、多爾衮、多铎三個掌握了兩白旗的弟弟跟前裝好哥哥,沒想到現在死了好要裝别人裝死他裝活,大概是“鞠躬盡瘁,死而不已”了。
可問題是,他再怎麽裝,也隻是暫時穩定大金國内部,那位大明皇帝才不吃他這一套呢!
人家又不是沒打敗過黃台吉,黃台吉死不死的,人家也不會在乎
想到這裏,多爾衮就沉沉的吐了口氣:“如欲力挽狂瀾,當今國中,舍我其誰!”
“貝勒爺,貝勒爺,大喜啊!”
一身重孝的豪格正在自己設在廣甯城内的貝勒府裏面喝悶酒,正喝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見自己的巴牙喇纛額真鞏阿岱在瞎嚷嚷。
豪格心說:喜事?阿瑪都死了,還能有什麽喜事?難不成讓我當大汗?我倒是想,可是實力不行啊!手頭攏共就一個鑲黃旗怎麽當大汗?
“貝勒爺,貝勒爺,大喜啊”鞏阿岱還在門外嚷嚷,“貝勒爺,奴才能進嗎?”
“進來,進來吧!”
豪格聽他吵吵的也心煩,就招呼這個自己都看不大順眼的巴牙喇纛額真進門。
鞏阿岱推門進來,看見豪格正在喝悶酒,就忙上前行了一個打千禮,“貝勒爺,大喜啊二貝勒突圍出來了!”
“哈哈哈,”豪格笑了起來,“我真是喝多,醉了”
是啊,阿敏怎麽可能從錦州城裏出來?原本打算去解救他的黃台吉都已經舒舒服服的躺進一口大棺材了——到了沈陽,當然得給黃台吉換口舒服一點的大棺材,再找個好一點的養屍之地擺着。
“真的,真的!”鞏阿岱笑道,“貝勒爺,您沒醉您沒聽錯,二貝勒真的突出來了!已經帶着好幾千鑲藍旗的人馬入了義州城!您看,這是圖賴親筆寫的軍報!”
“真的?”豪格稍微清醒了一點,但還是有點暈乎,連忙拎起一個茶壺,嘴對嘴給自己灌了一半茶壺涼水,感覺好了一點,才伸手從鞏阿岱手裏接過一封軍報,拆開一看,果然是留守義州的甲喇章京圖賴親筆所寫,内容就是通報阿敏率鑲藍旗的5000人從錦州突圍到達義州的。
鞏阿岱接着又遞上一個信封,說:“貝勒爺,這是二貝勒給您的親筆信指明要您親啓的!這封信是二貝勒得知大汗駕崩後立即當着圖賴的面寫的!”
“什麽?”豪格馬上來勁兒了,連忙拿過信封,撕開了封口,取出裏面的信紙,然後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然後臉色漸漸的凝重了起來。
“貝勒爺,二貝勒的信上說了什麽?”
“他說”豪格道,“他要擁護我當大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