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元年十月二十一日。
北京内城教忠坊,府學胡同,英國公園。
在英國公張維賢的書房之内,兩人默默對視。因爲昌平皇陵被燒的事兒,張維賢已經請辭在家吃老米了。但是再怎麽吃老米,他都是執掌京營多年的英國公啊!不問世事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想問,别的人還是會找到他。
今兒找上門來的,是兀良哈萬戶斡爾朵宰桑總管崔呈秀!
對,就是那個閹黨五虎之一,曾經擔任過兵部尚書的崔呈秀!
在魏忠賢倒台後,這家夥和魏忠賢的另外幾十個大走狗一塊兒都被逮去西苑太液池中的兩個島子上關了,然後就沒了下文。外頭誰也不知道這個崔呈秀去了哪兒?也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朝中的正人君子們當然都上了彈章彈劾他這個已經被罷免的兵部,給扣上了魏逆死黨,意圖謀反的帽子。但是這些彈章送到朱由檢那裏就再沒下文崔呈秀始終是個革職不削籍的狀态。
所謂的削籍,就是就是從官名冊中除名,從此不在是大明民之父母了!沒有了官籍,那麽當官的時候辛辛苦苦貪污來的家業,也就很難保全了,除非還有同黨在台上當大官。而崔呈秀這家夥所屬的魏黨已經徹底倒台如果他被削籍,那就是逆黨的一分子。一份家業要不了多久就得屬了他人!
但是不削籍那就意味着他還夠不上逆黨,僅僅是閹黨。那些磨刀霍霍,想要分他身家的人就得掂量一下了。
逆黨是沒有機會起複的,而閹黨沒準哪天就翻身了!以崔呈秀的性子,你們誰要在他落難的時候分他的家産,等他翻了身不咬死你們?
而且革職的官員向來是受到保護的,這是官場潛規則,誰要壞了,誰就是官場公敵!
所以大家夥就隻能再等等看,等着等着,就把他忘了。等他再出現的時候,居然就成了什麽兀良哈萬戶斡爾朵的宰桑總管這是什麽官啊?到底算不算大明朝的官啊?
不過兀良哈萬戶斡爾朵的宰桑總管算不算大明朝的官并不重要,重要的兀良哈萬戶斡爾朵是朱由檢的财産!所以這個崔呈秀代表的誰,就不言而喻了。
而這個崔呈秀一入北京城,立馬就去了英國公園,找到了已經辭官回家的張維賢,将一份奏折的抄本交給他看。
屋子裏面靜悄悄的,隻聽見因爲張維賢手掌的顫抖而讓紙張跟着一起抖動,而發出的稀稀索索的聲音。
到了最後,才聽見老人家張維賢的一聲歎息:“我就知道這事兒沒那麽容易翻過去隻是沒想到孫稚繩會上這個本子,雖然這是他左都禦史的職責,但是這事兒牽涉到福王殿下啊福王殿下終究是萬歲爺的親叔叔啊”
原來崔呈秀帶來英國公園的是孫承宗參福王勾結閹黨奸佞圖謀皇位的事兒!
這事兒在幾個月前,倒是讓不少參與其中的官員害怕了一陣子,但是後來沒見小皇帝追究,大家夥也就漸漸的松了氣兒——其實這事兒是情有可原的,當時不是代王和大同的八個郡王聯名上奏,說萬歲爺遇險了嗎?大家夥兒商量一下新萬歲爺的人選,也不算什麽錯吧?再說了,立福王是論資排輩啊!如果萬歲爺沒了,就該他當啊!讓什麽桂王之子來當,根本就是亂來啊!
再說了,就算該桂王之子當,那麽推舉福王的大臣也不能算有罪吧?
所以大家也就放心了
可是沒想到,孫承宗居然拿這事兒上來彈章,而且還把福王當成了“擁立之事”的主謀。而且還在彈章之中,将光廟、熹廟兩位先帝駕崩之時的諸多疑點和擁立福王挂了鈎這事兒可就鬧大了,搞不好要興起一場大獄把朝堂一掃而空啊!
張維賢擡頭看着崔呈秀,“崔總管這可是孫總憲彈劾福王和閹黨的,你也是”
他的話說了一半,沒再往下講。
崔呈秀卻是冷冷一笑:“國公想說下官也是閹黨吧?沒錯,下官曾經是閹黨,而且還跟着魏忠賢犯了罪!但是下官的罪已經贖幹淨了!”
說到“贖幹淨”三個字,這個崔呈秀都咬牙切齒了,看來買贖罪券買得都快破産了
不過他的官身算是保住了,留得官身在,不怕沒柴燒啊!而且小皇帝還願意給他這個惡人繼續做惡的機會,讓他去整治福王——福王可是出了名的有錢啊!稍微刮一點,就什麽都有了。
張維賢也歎了口氣,心想:我的罪好像也挺大,得買多少贖罪券?打不打折啊?
“英國公,”崔呈秀這時忽然開口了,“這事兒你也脫不了幹系代王他們的奏章是你讓人送北京的!妖言惑衆、詛咒天子的罪過總賴不了吧?”
“老,老,老夫也買贖罪券吧!”英國公皺着面孔說,“不過老夫爲官清廉,沒有什麽錢啊!”
崔呈秀皮笑肉笑着道:“萬歲爺知道你爲官清廉京營也沒什麽空額,就是不能打,一打就打沒了八萬人!”
英國公張維賢臉色慘白,輕輕歎息:“這都是多少年的陋規了,老夫也不過是照着老規矩辦事而已老規矩,沒那麽容易破的!”
崔呈秀道:“甭說那麽多了萬歲爺沒想讓您老買贖罪券,您老終究和下官這樣的人物不一樣!您老是英國公,與國同休,大明天下也有您一份啊!”
英國公張維賢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好,連忙道:“崔總管,要不我還是買贖罪券吧”
“不賣!”崔呈秀笑道,“萬歲爺給您老兩條路,一是讓令郎世子去軍前效力;二是您老跑一趟洛陽!”
軍前效力就是拉去當忠烈!
已經有好多勳貴當上忠烈了。可張維賢舍不得兒子啊!那是親兒子,還是公認的孝子不僅張維賢這麽認爲,張維賢所有的小妾也都是這麽認爲的!
“去,去洛陽是”張維賢隻好對不起福王,選擇去洛陽一趟了。
“當然是請福王一家來趟北京城了!”崔呈秀笑道,“英國公,您隻要幫了萬歲爺這個忙,萬歲爺就不追究英國公府這些年來吃了多少空額,而且還會再給你家一場大富貴!”
大富貴?張維賢心說:真的不是禍事嗎?聽着怎麽那麽不靠譜呢?
“那,”張維賢眉頭皺着,“那老夫什麽時候上路?”
“當然是越早越好,也别驚動什麽人,直接去就行了!”崔呈秀笑道,“萬歲爺已經派了錦衣親軍和東廠副提督在南海子營等候,您老爺子再帶些個家丁家将,咱就一塊兒上路去洛陽請福王殿下。”
好嗎,東廠副提督抄家專家劉閻王劉朝帶着錦衣親軍再加上一個英國公,突然跑到洛陽,“請”福王北上這福王殿下膽要小點,還不得吓暈過去啊!
張維賢這時又問:“崔總管,有沒有拿人是請人的聖旨。”
“有啊!”崔呈秀笑道,“是中旨!這事兒可牽扯到朝中的不少閣臣,不方便下大诏。再說了,萬歲爺也不一定會治福王的罪,他隻是想親口問一問福王殿下,他到底有沒有謀害兩位先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