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七年六月的登州府城内,還有不少無所事事的官員或者是前任官員。
前者是一路跟着朱慈烺跑到登州的,不管有用沒用,他們都是克難功臣,所以到了登州後,人人都有一份錢糧,也安排了住處,每天都能去行宮或者大元帥府應個卯。
而後者則是在李自成兵敗離開北京後從北京城出來跑到大沽口的前任官員,之所以是“前任”,是因爲他們都有從賊或者疑似從賊的污點。朱慈烺也不問他們的罪,但是官職、爵位、功名一律免去,也不會再發錢發糧給他們,就由着他們自生自滅了。
和“克難功臣”們相比,這批人當然比較潦倒了,沒有錢糧,也沒有登萊巡撫衙門安排的住處,就隻好租借民房或者借住在登州水城旁邊的蓬萊閣(道觀)中。
史可法的堂弟史可程就是怎麽一個丢了官職和功名的倒黴蛋,現在就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前任官員,一起在蓬萊閣租了客房。
不過他和大部分的“前任”不同,并不擔心自己的仕途,也不顯得潦倒,反而每天約上三五同道,遊山玩水,吟詩作對,日子過得逍遙無比。
而且那些無所事事的克難功臣也不排斥他,反而願意和他結交,誰讓他有個炙手可熱的堂兄名叫史可法呢?
今天登州府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今年二十多歲的白面書生史可程沒有出門,就在蓬萊閣中一間幹淨的客房裏面,悠然自得的翹腿坐着,跟前的茶幾上擺了壺香茶,手上則捧着一本書卷。
客房周圍非常安靜,隻有風聲、雨聲、海濤聲傳入耳中,頗有一番笑看天下風雲的意境。
門外鋪了木頭的地闆,年代久遠,人走在上面偶爾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史可程突然放下手中的書卷,側耳聽聽,然後展顔笑道:“是哪位仁兄?快進來吧。”
門外就傳來了恭敬的通報聲:“侄兒史德威聞叔父在此,特來拜訪。”
然後就看見房門被人推開,一個穿着儒服的男子走了進來,手中還拿着一把濕漉漉的雨傘,正是史可法的養子史德威。
史德威是隐瞞了身份跟着唐雲一起到登州來的,所以并沒有被朱慈烺或崇祯召見,而是在城内四處溜達,打聽消息。聽說了自己的一個叔叔就在登州的蓬萊閣蟄居,便前來拜見了。
“侄兒見過叔父。”史德威放下雨傘,又行了一禮。
史可程認得史德威,但并不親密,今天卻是很熱絡的起身上前,拉着史德威的手就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還動手給他倒了杯茶。
“龍江,你怎麽來了登州?”史可程問,“是道鄰(史可法)派你來的嗎?道鄰現在到哪裏了?”
“叔父,”史德威道,“是父親讓侄兒來登州探查情況的,父親親率勤王大軍北上,現在該到兖州了。”
“到兖州了?”史可程心算了下,“再有三五日就該到登州了吧?我得去迎他一下。”
他當然希望史可法可以快點北來登州,史可法可是留都官員勳貴之首,還掌握着南直隸的兵權,又是東林大佬,面子自然是極大的。
如果史可法帶着勤王大軍北上,太子爺一定會赦了他投敵附逆的罪過,讓他官複原職的。
“父親暫時來不了登州,”史德威的話讓史可程吃了一驚,“叔父不如也跟侄兒離開登州吧。”
“爲什麽?”史可程愣了愣,“道鄰身爲南京兵部尚書,又統兵北上勤王,怎有不來登州面君的道理?”
“叔父難道不知道如今登州行在是誰在掌權?”史德威反問了一句,“而太子撫軍的大權又是怎麽來的?”
來到登州三兩日的史德威已經聽說了一點皇極門之變的事情——宮變什麽的,大家是不敢說的,但是兵谏的說法卻有不少。畢竟皇極門之變是在衆目睽睽下發生的,根本無法隐瞞。
而在史德威看來,皇極門的變故就是一場政變!皇太子的撫軍大權就是篡取而來的這個太子,分明就是亂臣賊子啊!
“這是皇家的事情,”史可程搖搖頭,“你管得了嗎?”
“叔父何出此言?”史德威皺眉道,“叔父讀的是聖賢書,難道不知道什麽是大義名分?”
大義個頭!
史可程眉頭大皺,心說:你這個武夫怎麽和史可法一樣呆啊,你叔父我都是貳臣了,還管什麽大義?隻要太子爺能讓我做官就行!你叔父我苦讀了二十年四書五經,就是爲了做官啊!
“啊,”史可程轉了轉眼珠子,“你說的有道理!唔,讀書人是要講大義名分的。不過我不能馬上離開登州,因爲我在登州還有些友人,現在就去見他們,看看能不能拉他們一起走。”
“這可太好了。”史德威大喜,“不如讓侄兒陪着叔父一起去見他們吧。”
“不,不,不,”史可程連連搖頭,“你不方便露面,我一個人去見就行了。”
史可程的确不方便帶着史德威去見朋友,因爲他要見的那人名叫蘇子文。和他是同年進士,都是崇祯十六年高中的,而且都授了翰林院編修的差事。
隻不過蘇子文在皇極門外帶頭投靠朱慈烺,而且又是湯若望的弟子,懂得許多西洋數學、化學知識,會擺弄火藥和火炮,現在已經得到了重用,成了朱慈烺的講官和大元帥府主簿,位在大元帥府長史畢酒城之下,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而史可程雖然有史可法這樣的堂兄,但是卻一念之差,覺得大明沒戲,所以就沒跟着跑路,留在北京城内當了貳臣,現在更是被一撸到底,成了平民百姓。
當平民史可程有要事求見大元帥府主簿蘇子文的時候,蘇子文正和另一個帥府主簿周澤睿,還有另一個東宮講官龔鼎孳一起操辦登萊恩科的事兒。
舉行登萊恩科的主意是李岩提出的——在整治衛所的同時,得讓登萊地方最有力的豪強得到做官的機會啊!蘇觀生在五月份的“大巡視”,就在忙活這事兒。
登萊畢竟是前沿,不能對一幫地主豪強太狠,要不然他們都當了帶路黨怎麽辦?所以得給出路,不管是衛所系統的武官,還是登萊三州七衛十一縣的讀書人,都要給機會。
而且是很大的機會!
總之,登萊兩府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和豪強分子,很快就要迎來他們人生之中最關鍵的一場做官考試了。
而蘇子文作爲主考之一,自然是忙得團團轉,不過史可法的弟弟來了,他還是得擠出時間去見一見的。
“子文兄,小弟打聽到一見機密事情,要向太子爺當面禀報。”
蘇子文高中之前就是江南名士,以字行,所以史可程就稱其爲“子文兄”,還自稱“小弟”,将姿态放得很低。
“是什麽機密?”蘇子文道,“可否透露一二?”
史可程左右看看,然後壓低了聲音:“我堂兄史可法派了他的養子來登州了!”
“什麽?”蘇子文一愣,“沒有聽說啊!”
“他是化名而來的!”史可程道,“子文兄,現在可否爲小弟引薦?”
這可是大事兒!蘇子文心想:史可法現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千歲爺能不能在南京即位,他可是個關鍵!而這個史可程是他的堂弟如果實心投靠,也是有大用的!
“好!”蘇子文點點頭,“跟我來,我這就帶你去見太子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