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在十七日下午就抵達了京師西郊的釣魚台,按照宋獻策制定的計劃,他本該在釣魚台行宮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兵攻城。
可是此時的李自成正處于極度亢奮之中。最後的勝利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了!可仔細一琢磨,這最後的勝利果實偏偏又在天下第一堅城的護衛之下……
于是亢奮而又忐忑的李自成就改變計劃,提前對北京城展開“攻心之戰”。
在趕往釣魚台的途中,他就命前來迎接的劉宗敏先去京師城廓的西面尋找一個合适的地點布陣,同時再搭起一座巨大的黃色氈帳。
劉宗敏領命趕回北京城西後,先是一番觀察,然後就選中的阜成門外的空地設陣。
之所以選擇阜成門外,是因爲他在阜成門的城樓上發現了六面龍旗和一面三軍司命旗。六面龍旗屬于朱慈烺的皇太子儀仗,而三軍司命旗則是面主将旗,象征中軍帥帳所在。
朱慈烺原本想将中軍設在西直門,但是發現李自成會将釣魚台作爲自己的駐跸之地後,就将中軍遷到了正對釣魚台的阜成門。
而劉宗敏看見了龍旗和三軍司命旗後,以爲崇祯皇帝上了阜成門,于是就來了個“王對王”,把李自成的中軍擺在了釣魚台外,正對阜成門的空地上。
十七日未時剛過,用完了午膳的大順皇帝李自成,就在三四萬大順兵将的山呼萬歲聲中,在他的義子李雙喜率領的禦營親衛的簇擁下,抵達了那個巨大的黃色氈帳之中。
和他一起抵達的除了劉宗敏、田見秀、牛金星、宋獻策、顧承恩等大順朝的文武将領,還有之前投降大順的唐通、王承允、杜勳、杜之秩等降将降臣,另外還有被俘後投降的大明秦王朱存極和大明晉王朱審烜。
李自成自己端坐在氈帳前面,讓自己的文武臣子和一幹降臣分列左右,又讓秦晉二王在自己左前、右前的地上坐着,真是好不得意啊!
正在李自成得意的時候,之前在宣化和居庸關投降他的兩個明朝監軍太監杜勳、杜之秩,一前一後小跑着就過來了。兩個太監都各拿着一隻單筒望遠鏡,是用來觀看阜成門城樓上情況的。
一看之後,兩個太監都以爲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
因爲他們看到的是皇太子的龍旗和三軍司命旗擺在了一起!這是什麽意思?皇太子出宮撫軍了?不可能吧?大明朝有過督軍的親王,卻從沒撫軍的太子。而且當今這位太子才十六歲,小孩子一個,怎麽可能撫軍?就算崇祯皇帝異想天開,讓兒子帶兵守城,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啊!之前有人提議讓太子去南京監國都是一片反對,現在要讓太子撫軍,那還不得吵翻天?
可問題是兩個太監一看再看,分明就是太子的六面龍旗和三軍司命旗在一塊兒啊!
這不就是太子撫軍嗎?而且太子不僅出宮撫軍,還上了阜成門的城樓!
這個太子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陛下,臣以千裏鏡觀之,發現……發現阜成門城樓上有明太子的六面龍旗和三軍司面旗。”
杜勳首先向李自成報告。
李自成瞅着這個長相威武,卻和宣府總兵王承允一起出城三十裏迎降的大珰,濃眉微皺:“莫非是明朝的太子上了城樓?”
在居庸關和唐通一起投降的杜之秩插話道:“陛下,朱明的太子今年隻有十六歲,必不敢上城樓直面我大順雄兵的。在城樓上挂出太子旗号,許是虛張聲勢。”
李自成眯着右眼,哼笑一聲:“十六歲也可殺人了,額的幹兒李雙喜十五歲就跟着額殺人了!”
杜之秩道:“幹殿下少年英武,朱家太子豈能相比?”
杜勳也說:“是啊,朱家太子養在深宮,就知道吃喝玩樂,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顧君恩這時出班上奏道:“既然朱家太子是無用之人,陛下正好對其使用攻心之計……可一面曉谕守城軍民趕快打開城門投降,一面遣使者入城和談。”
經過一個晚上的思考,顧君恩的“攻心計”又周詳了不少。不僅要對京師城内的明朝官員用計,而且還要對守城的軍将用計。
所以就得在使者入城去和崇祯談判的過程中,派人到城下喊話勸降。
“用甚條件和談呢?”李自成問。
顧君恩掃了一眼兩個跪在李自成跟前的太監,笑了笑道:“什麽條件都是騙人的,要緊的是能讓使臣進去,然後安然無恙的出來,而且還要拖延幾個時辰。好讓咱們的将士有充足的時間向城上喊話!”
李自成點點頭。現在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談個屁?不過是攻心之計罷了。
而要用和談攻心,就不能提出對方一定拒絕的條件。要不然談判的使臣一上去就叫人宰了,還怎麽用計?
“那就……”李自成想了想,笑道,“那就和朱家天子說,額并沒有奪朱家天下的心思,隻求裂土分王,若能世守秦晉,額就不進北京,還可以率大軍征剿遼東。若朱家天子中意,那就遣幾個大官出城詳議。議定之後,對天盟誓,朱家天子再頒降明诏,宣谕四海,天下共聞。”
說完,他就用一隻獨眼掃視着下面跪着的兩個太監,“你兩個誰走一趟?”
“臣杜勳願立此功!”杜勳搶着就開口了。
“臣杜之秩也願入城替陛下用計!”杜之秩反應慢了一些,但是爲大順立功的心思,卻一點也不比杜勳少。
李自成哈哈大笑,“你兩個都要去,可額隻需一個,君恩,你說叫誰去啊?”
顧君恩道:“容臣問他們一個問題。”
“好。”李自成點頭,“問吧。”
顧君恩問:“兩位如何保證自己能上得了城頭?可别叫城上的守軍一箭射死了。”
這個問題把杜之秩問住了,不過杜勳的腦子比較好使,馬上就有了對策。
他一指席地而坐的秦晉二王,“可以此二人爲質!朱家天子喜歡沽名釣譽,所以素重藩王,陷藩便是不赦之罪。隻要有二王爲質,城上的守軍一定不敢殺臣。”
“好計!”李自成滿意地點點頭,對杜勳說,“你個沒卵子的閹貨還是挺機靈的……等入了北京城,額就讓你當那個……司禮監總管!不過醜化額說在前頭,額這裏可不興太監幹政,可知道了?”
杜勳聞言大喜,連連叩首:“奴婢遵旨,奴婢以後一定老老實實的伺候陛下!”
“去吧,去吧。”李自成揮揮手,然後又讓義子李雙喜帶上兩百親兵,押着吓得如爛泥一灘的秦晉二藩王和神氣活現的杜勳一塊兒,就往阜成門而去。
……
“爾等炮手都給本宮聽好了,站在本宮身邊的這個番人是朝廷從西洋羅馬國請來的炮術教頭,你們都聽他的指揮,不得有誤!誰要敢使詐耍滑,讓本宮知道了,立斬不饒!”
朱慈烺這時已經親臨一線,站在阜成門的箭樓下,也就是甕城靠外的城樓上,對着一群京營炮手在訓話。他身邊還站着個金發碧眼的老洋人,穿着身明朝的官服,還帶着烏紗帽,正是欽天監監正湯若望。
湯若望可不是一般的傳教士,而是一個非常博學的學者傳教士。精通數理天文,還熱衷于把西洋的科學技術引入中國。先後攥寫或翻譯了《遠鏡說》(介紹伽利略望遠鏡的)、《坤輿格緻》(翻譯自德國礦冶學家阿格裏科拉的《礦冶全書》),還參與編成了《崇祯曆書》。
另外,他還懂不少鑄炮和操炮、操槍的知識,幫助火器專家焦勗編成了專門介紹火炮、火槍、火藥的著作《則克錄》,又名《火攻挈要》——這本書後來因爲明朝滅亡而一度埋沒,到了200年後,因爲鴉片戰争而被再度重視,還出了個《增補則克錄》,到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後,更引起了鹹豐皇帝的高度重視,将這本明朝末年出版的書籍刊印,發給了八旗天兵們學習……
這一個200年後還能發光發熱的北京城内的頭号國際友人,外國專家,現在也被朱慈烺拉了壯丁,到阜成門的箭樓下幫着指揮紅衣大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