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出乎預料的是,伊烏什金接下來的語氣卻是超乎尋常的平靜。
“嗯,決定了。既然這是基裏爾最終的遺願,那麽我就一定要幫他完成。”
“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去當然更好,但命令就是命令,你身居要職、有更多需要你去親自處理的事。所以這也沒什麽,我能理解,我也做好了一個人去的準備。放心好了,我不會有事的,畢竟我還有大仇沒報,有一定得重返戰場的理由。”
“......”
戰争本身就是一場人世間最殘酷的試煉,能從這場殘酷試煉中活下來的強者會獲得各種各樣的成長與蛻變,大自然賦予任何生物的一切原生形變都無法與之比拟。
伊烏什金的蛻變是顯而易見的,從最初那個還略顯生疏的T34車長,到現在的馬拉申科手邊最得力幹将之一。伊烏什金的變化之大别說是馬拉申科看在眼裏、驚歎于心中,甚至就連伊烏什金自己也時常感歎變得有些不認識自己。
至于這有得有失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那就更加說不清楚了,也隻有時間才能證明這一切。
“照顧好自己,我不想在戰争結束前再失去任何一個兄弟,千萬記得。”
男人之間的情感表達不需要太多言語,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又溢于言表,僅僅隻是眼神之間的觸碰交流就足以明白一切。
“你也一樣,我們一定要一起活到勝利的那天!”
“那就一言爲定!”
馬拉申科伸出了大手,曾經于1941年牢牢相握在一起的昔日時光,于此刻再度浮現流連于伊烏什金的腦海之間,隻是昔日那時的其他幾道身影卻已不複當年。
“那就這次說好!一定是一言爲定!”
如馬拉申科向伊烏什金所言那樣,那趟過時不候的淩晨時分班機,強迫着馬拉申科草草睡下不到兩個小時就已然匆匆起床,打點好那些已經收拾完畢的行李和随身物品準備啓程。
“代我向娜塔莉亞問好,有段日子沒見到這小丫頭了,你這趟回去要是有時間也多陪陪她,最近幾個月的信可是比以往更頻繁了。”
早早起床的不止是馬拉申科一人,還有準備爲他送行的政委同志。
一些馬拉申科在回去授課時可能會用到的資料和文件,細心的政委同志這邊都已經幫他整理好、準備完畢了,正如過去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考慮周全、面面俱到。
接過政委同志邊笑邊說邊遞上的文件夾,感受着手中這沉甸甸分量的馬拉申科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自己已經習慣了有政委同志在身邊的生活,習慣了這種生活裏的點點滴滴。
基裏爾的突然離去,令馬拉申科再度清醒地意識到了身邊重要之人的忽然缺失,會對一個人的内心瞬間造成何等巨大又難以填補的空洞。這樣的心就好像什麽東西灌進去都會又流出來,總有一塊空缺始終無法被補上一樣。
“.....你也要多保重,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好自己,沒人盯着可千萬别熬夜也别抽太多煙,半個月之後我回來時還要看到你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這是命令,師長同志對你專門下的命令,隻有你能完成,明白了嗎?”
說起來,馬拉申科還從未用這樣的口吻向政委同志說過話、下達過所謂的命令,一直以來都是“咱倆誰跟誰啊,商量着來呗”。
但也正因如此,越到了這種時候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難以言喻的感覺。
到頭來,還是應聲開口作答的政委同志打破了這寂靜。
“我會堅持到最終勝利的那一天,不光是對你,更是對我自己的承諾。我已經一路挺過來走了這麽久,沒有理由半途而廢,我相信我自己還能繼續堅持下去,等着瞧好了。”
明知政委同志必然會給出這樣的回答,這是可以預料到的。
但也不知怎麽的,偏偏就是這種預料之内的回答會讓人覺得莫名安心,冥冥之中會感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鼓勵,好似一股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人的身上一樣美好卻又無形。
不再去想那些未來必然會失去之事,活在陰影籠罩下的人無法走向未來。
深谙這一點的馬拉申科,最終隻是把那依舊堅毅決然的背影留給了政委同志,轉身背起自己的行李大步走出師部營帳,上了門口早已準備就緒的警衛連護送車隊,在茫茫黑夜之中就此離去、消失于濃濃夜色當中,隻剩政委同志一人站在師部營帳門口眺望着遠方的黑夜、久久駐足。
“他真的長大了,就像當初的我們一樣,哥哥......”
除了随行一起上飛機、幫忙拎行李外加安保工作的兩名警衛員,一身不常穿的嶄新坦克兵少将常服加身的馬拉申科,沒有再帶其他任何人回去,應付那些美國佬和約翰牛的艱巨任務将由他一人獨自完成。
等到黎明時分起飛的裏2運輸機再度落地之時已經豔陽高照,天氣格外之好的莫斯科上空萬裏無雲,空蕩蕩的機場上甚至連過去幾次回來的大風凜冽都暫停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走下了舷梯的馬拉申科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麽,混在一旁人群中的一道久等身影便立刻大步上前,迎面敞開雙臂抱了過來。
“哈哈,好兄弟回來了,真讓我好等啊!快讓我瞧瞧這身上的零件還齊全不,祖國母親的大英雄又回來啦。”
不用多猜,能在這種時候專門候在機場等待馬拉申科歸來的莫斯科熟人,除了娜塔莉亞之外隻可能有一個。
便是政委同志的老下屬,愛黨報國的NKVD好同志,盧比揚卡大酒店中層管理,已經官居上校軍銜的内務部情報處馬洛科夫上校。
上來就被馬洛科夫來了個結結實實熊抱的馬拉申科還有點喘不過氣,等到這力大如牛、身高隻比自己稍微矮一丢丢的家夥松開了手,熟悉的笑容挂在嘴邊的馬拉申科這才開口說道。
“我在飛機上就猜到一定是你這家夥被安排來接我,隻有你會上趕着來幹這事兒,别人恐怕嫌麻煩躲都來不及。”
對馬拉申科這現場凡爾賽不屑一顧,裝模作樣地撇了撇嘴的馬洛科夫顯得很是不以爲然。
“這話說的,真當莫斯科機場天天都有挂着兩枚蘇聯英雄勳章的人落地嗎?想接這活兒的人大有人在,但誰都别跟我搶,誰敢跟我搶我跟誰急!他們是接同志,我是接兄弟加同志,這能比嗎?必然是比不了,對不對?”
“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這一驚一乍、突然哈哈大笑的家夥,哪裏像個NKVD的情報處上校,軍服一脫的話你說他是剛剛酒醒但還沒完全醒、仍有些上頭的莽漢,馬拉申科估計都是大有人信的。
不過,這也正是這種人最厲害的地方,你永遠不知道這看似真實的表象之下到底還隐藏了多少張你不知道的面孔。
還好,這樣的人畢竟不是敵人,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老朋友,至少在自己跟前的時候他是絕對真實、不摻虛假的模樣。馬拉申科十分清楚并确信這一點,這可是經曆過很多事和時間的考驗的。
話已至此的馬洛科夫并未再過多言語,轉而側過身來向着馬拉申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并豪邁開口。
“走吧,大英雄~車都給你備好多時了,今天我來親自給你當司機。”
馬拉申科一笑,别的不說,至少在整活兒這事兒上,他馬洛科夫是從未讓你失望過的。
“那就辛苦内務部的上校同志開車了,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