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麽樣？”
馬拉申科直接開門見山，面色顯得有些變化微妙的卡拉切夫皺了皺眉，随即腦袋一偏指向了一邊輕言開口。
“人太多，到這邊說。”
這一次，卡拉切夫用的是英語，在場衆人中隻有兩個人能聽得懂的英語。
走出了帳篷來到了外面，不待馬拉申科緊跟出來的卡拉切夫先給自己點了根煙，煙霧缭繞間有些表情惆怅地緩緩開口。
“情況很糟，在我開始說之前，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大抵猜到了卡拉切夫會如此這般說的馬拉申科并不感到意外，深吸一口氣之後随之悄然開口。
“說吧，我準備好了。”
“......”
“癌細胞轉移到了肺部引發了大量的病竈，政委同志現在不但不能吸太多涼風，抽煙也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把正常人的肺音比作手工織布機工作時聲音的話，政委同志現在的肺音，就是你那輛重型坦克座車的發動機工作噪音。”
“止疼藥治标不治本，就像毒品一樣，隻能麻痹、拖延，好比一味地逃避而不去面對，事實上也根本沒有什麽辦法去治愈這種癌症。”
說到這裏，卡拉切夫的語氣明顯一頓，就連夾着煙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已經沒有任何醫療手段是能被稱之爲有效的了，除了止疼藥，現在就隻能靠政委同志自己的意志力。可能.....可能明天就會死，也許是後天，但也有可能是更遠之後的數年時間裏。原諒我用了“死”來描述這個終點，但事實确實如此，我知道你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麽。”
有些東西就算是事實，但是真正想要将之脫口而出、如實說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并不容易。
死亡是每一個戰士的終點，也許在下一秒鍾就馬上要面對。但病死而非戰死的這種結果對于政委同志而言，卻似乎有點不是那麽完美......
“意思是說，接下來隻能聽天由命，活多久算多久了？”
馬拉申科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在談論一件平常而普通的事，并非是事關政委同志生死的大事一樣，這反倒令卡拉切夫感到略微的吃驚。
“可以這麽說，事實上我想讓你明白的也就是這個意思。我...很抱歉，師長同志，我已經盡力了，但這次真的是無能爲力。”
卡拉切夫在過去總是把情況朝好的方向給馬拉申科說，但這一次卻實在憋不出什麽好聽的來、隻能是把最糟糕的消息告訴了馬拉申科。
出乎預料，聽到如此糟糕噩耗的馬拉申科卻還是如方才一樣平靜，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卡拉切夫有些慌了，他不知道馬拉申科的如此表現到底意味着什麽，難不成是火山爆發之前最後的甯靜嗎？
直至最後，馬拉申科也依舊是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也什麽話都沒多說，一腳踩滅了扔在地上的煙頭之後随即轉身離去、又走進了帳篷，空留卡拉切夫一人在風中淩亂。
“說吧，我還有幾天活頭？”
剛一進門就是如此這般開場白着實有點尴尬，政委同志就坐在桌邊攥着一杯開水眼瞅着馬拉申科。
老馬這邊是眼神複雜、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政委同志這邊先連續大咳了幾聲、捂着胸口的難過表情就像是喘不上來氣一樣憋得要命。
“靠！你都這樣了還硬撐，不行的話就趕緊先......”
“......先怎麽樣？先從前線上撤下去、退居二線，然後在大後方像個快死的老頭一樣整天躺在病床上被人伺候，然後聽着收音機看報紙，日日夜夜地盼着紅軍攻克柏林的勝利消息傳來？别開玩笑了，馬拉申科，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永遠不是。”
“.......”
要是這會兒能罵人的話，馬拉申科指定得罵一句“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抽抽？都這樣了還硬逞強呢？有意思沒意思啊？”。
可惜，面前的對象是政委同志，馬拉申科不可能說這話也說不出口。
馬拉申科很清楚留在前線上對政委同志意味着什麽，這位還沒成年就參加紅軍的老黨員，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崇高而偉大的共産主義事業。
什麽地方需要我，我就服從組織命令到什麽地方去。
軍隊、黨校、内務部，戰士、指戰員、政委、藍帽子。
政委同志這一生待過太多地方，也幹過太多的崗位，但無一例外都是爲了共産主義事業的建設和保衛而奮不顧身。
對于這樣一個人、一個堪稱傳奇的存在，在他命不久矣的将死之時，把他從奮戰一生的事業上強制調離退出、在遺憾中走向生命的終點，這無疑是一種非常殘酷的舉動。
于情，馬拉申科真心希望政委同志能活的更久一點，一定要撐到最終勝利之日到來的那天。
于理，馬拉申科知道自己沒權利也沒資格，去讓這樣一位老紅軍、老黨員強制離開他的戰場。自己上下嘴皮輕輕一開口，造成的結果可能就是政委同志的遺憾離世。
沒了心中的這份念想和身處環境所衍生出的意志力支撐，馬拉申科真心拿不穩政委同志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也許躺在病床上的政委同志要不了多久就會撒手人寰，這不是沒有可能，不知道該遵從于理智還是個人情感的馬拉申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行了，别猶豫了。我知道我身體是什麽情況，這是我做出的選擇，并且我也絕對不會後悔！留在這兒我才有堅持下去的勇氣和毅力，躺在病床上隻會讓我死得更快。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别把我...咳......别把我...咳咳咳咳...咳咳.......”
“夠了！”
實在忍不下去了的馬拉申科一聲呵止，一些難以察覺到的心境變化實際上在這時就已經完成了蛻變。
“别說了，沒人讓你離開前線。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正在朝我們走來。天氣轉暖以後你肺上的問題也會好上很多，就這樣吧，先休息，休息好了我們再談其它的！這是師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