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直戰鬥到不久前的剛剛,馬拉申科才在環顧四周之後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手邊居然一輛還能指揮的了的坦克都沒有了!
至少在視線所及之内的區域裏,沒有一輛斯大林重型坦克是還能繼續保持戰鬥的姿态。除了被擊毀後熊熊燃燒的鋼鐵殘骸,就隻剩下棄車以後已經原地不動的廢棄鋼鐵身影。
馬拉申科本打算招呼着手底下還剩下的坦克把德國佬的橘貓給幹掉,但一輛坦克都不剩下的情況顯然是出乎預料。
事已至此的情況下隻能是朝着拉夫裏年科所在的方向繼續後撤,馬拉申科寄希望于自己的好兄弟那兒還有能投入戰鬥的坦克。
如若不然的話要把這該死的德國佬大橘貓給幹掉,還不知道要搭進去多少戰士的鮮活生命。抱着炸藥包直接往上沖的舉動太過于昭和,馬拉申科說什麽都不會給戰士們下達這樣的命令。
眼看着瓦洛沙帶着放心不下自己的一步三回頭身影領命而去,咬咬牙硬撐着感覺簡直快斷了的腰闆和撕裂感傳來的胸腔挺身而起。
知道自己八成是被轟出了内傷的馬拉申科沒有時間去顧忌其他太多,如此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必須繼續做點什麽,否則的話等待自己的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得去通知蘇沃洛夫師長,這兒不能再守下去了......”
打定了主意的馬拉申科四下環視尋找着自己的目标對象,終于在一處戰壕之後,看到了蘇沃洛夫師長正帶着他師部人員戰鬥的身影。
正打算趕緊箭步跑過去的馬拉申科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卻見一發不知道從哪兒打來的呼嘯炮彈帶着凄厲的尖嘯聲、灌頂落下,時間爲之靜止一瞬間的馬拉申科隻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無限拉長了一樣。
轟——
“......”
剛剛邁出了第一步的馬拉申科愣在了原地。
那發鬼知道從什麽地方飛過來的迫擊炮炮彈不偏不倚,剛好就落在距離蘇沃洛夫師長非常之近的面前戰壕外、轟然炸響。
塵土飛揚間一陣飛沙走石,馬拉申科隻見那個身高與自己差不多的高大身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頭頂上的大檐軍帽和手中一直在握的波波沙沖鋒槍,恍如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一瞬間瞳孔都爲之放大、雙睦圓睜的馬拉申科,當即二話不說拔腿沖了上去。
“王八蛋!這幫狗日的混蛋雜種!”
親眼目睹着眼前這一幕近在咫尺景象的馬拉申科瞬間怒火中燒,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死人堆裏就包括生死不明的蘇沃洛夫師長,還有他的副官、警衛連長、以及政委搭檔。
握着槍帶一把将手中的索米甩到了身後背起,抱着最後一線希望的馬拉申科跑上前去,伸出雙臂扶起了仰面朝天、躺倒在地、渾身是血的蘇沃洛夫師長,絕不抛下自己同志的堅定信念至今猶在。
“馬拉申科......是馬拉申科嗎?”
喉嚨裏咕哝着大坨鮮血的蘇沃洛夫師長還未當場斷氣,殘存的最後一絲生命力驅使下仍在開口發問。
“對!是我,師長同志,馬拉申科在這兒!”
“噗...咳咳......該死的法希斯!我的眼睛都已經看不見了,咳...咳......”
四散橫飛的炮彈破片不止重傷了蘇沃洛夫師長的身體,還一并連帶着将他的一雙眼睛打的鮮血直流、血肉模糊。
透過那隐隐約約的模糊血肉,馬拉申科甚至能看到深陷的眼窩裏此刻已經空無一物。沒有人知道蘇沃洛夫師長在那爆炸的一瞬間到底經曆了什麽,大口的鮮血因爲開口講話的關系不斷從嗓子裏加量湧出,但即便如此的蘇沃洛夫師長依然沒有就此停下。
“拿着這個,馬拉申科!我倒下了,但是紅軍、我們英雄的近衛番号絕不能倒下!從現在起......噗咳......你,你就是近衛第九空降師的師長,我将指揮權移交給你!帶領同志們繼續戰鬥,一定要和法希斯戰鬥到底!今天不會有一個向敵人投降的紅軍戰士!”
人類的生命是脆弱的,往往隻在那難以提前估量的一瞬之間。
沾滿鮮血的右手緊握住蘇沃洛夫師長臨終交給自己的納甘左輪手槍。
再一次經曆了從犧牲戰友那裏接過未竟重擔的馬拉申科,輕輕放下了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蘇沃洛夫師長的遺體,連牙根都在恨地直打顫的滔天怒火簡直恨不得把那群法希斯生吞活剝。
“旅長同志,旅長同志!”
還未來得及再做些什麽的馬拉申科聽到有人呼喊着自己的名字,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眼望去之餘,卻發現來者正是被自己派去準備帶隊後撤的瓦洛沙。
“你怎麽又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去準備後撤嗎?”
馬拉申科靠在身後的戰壕土壁上暫借着掩護,差點把車長同志跟丢了的伊烏什金哥仨,幾乎是和緊跑慢跑的瓦洛沙一同趕到了馬拉申科身旁。
“副旅長同志他們也被擊退了,正在朝我們靠攏過來!奧列格親口告訴我的,剛剛才跑去确認看過!現在該怎麽辦?旅長同志!”
“......”
聽到拉夫裏年科的處境和自己一樣糟糕的一瞬間,馬拉申科的臉上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錯愕。
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來望了望手裏沾滿血迹的納甘左輪手槍,耳邊回響着的是那些接近到已經能清楚聽到内容的德語命令。
當雙目微閉了不到短暫兩秒的馬拉申科再度睜開眼睛時,借宿在肉體之中的靈魂已經不再去追求任何活下去的方式和希望,隻有那滿眼的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燒。
“把槍拿好,子彈上膛!”
極度地冷靜中帶着強烈的恨意擡起滿是鮮血的握槍右手,馬拉申科未曾設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以這樣的方式指揮戰鬥,更不會預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邁步走向生命的終點。
“近衛軍!爲了祖國,進攻!烏拉!!!”
振臂高呼的一聲嘶吼蓋過了周遭所有的槍炮聲響徹戰場,正在以散兵線向前有序進攻的黨衛軍們聽見這突然一聲呐喊,但凡知道那“烏拉”是什麽意思的老兵當即渾身一抖,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緊握住手中的武器睜大雙眼。
大多數參與進攻的黨衛軍士兵都以爲對手已經快死光了,但事實證明“以爲”僅僅隻是“以爲”,代替不了現實,如潮水般從面前戰壕之下、斷垣殘壁之後瞬間越出的一大幫敵人,頃刻之間就将黨衛軍士兵們認爲的近在咫尺勝利轟的支離破碎。
“攔住他們!開槍,開槍,快開槍!”
慌亂之中的黨衛軍士兵舉槍射擊,但已經近到甚至能聽見彼此大聲下令距離上的戰鬥,已經不是光用槍就可以解決得了的了。
沖在最前面的紅軍戰士被整排打中、迎面倒在了血泊之中,更多的紅軍戰士卻依舊在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繼續沖鋒。處在進攻陣型而非防禦陣地情況下的黨衛軍很快便被突到了臉上,熱兵器時代最爲殘酷、燃燼鮮血與意志的近身白刃戰再次開始。
身在沖鋒隊伍中的馬拉申科履行了自己的誓言,盡到了自己對蘇沃洛夫師長臨終前最後囑托的承諾。
手中的索米沖鋒槍噴射着怒火将視野所及範圍内的黨衛軍士兵盡數撂倒,連瞄準都已經直接抹消掉的腰射很快打空了彈鼓,撞針擊空聲傳來的槍膛裏已經再無一發彈藥。
“呀啊——”
瞅準了機會的一名黨衛軍士兵端着手裏上了刺刀的毛瑟98K怪叫着沖了過來,身上已經再無預備彈鼓的馬拉申科反手握住發燙的槍管用力一揮,、。打着轉投擲出去的索米沖鋒槍直接糊在了那名黨衛軍的臉上,巨大的手勁兒當場就将其砸了個人仰馬翻。
“操你媽的狗雜種!”
砰砰砰——
一把抽出了腰間槍套裏的自己那把托卡列夫TT33手槍連開三槍,被砸的血流滿面正掙紮着起身的黨衛軍士兵當場氣絕、沒了動靜。
以另一隻空閑着的左手再一次将腰帶裏别着的帶血納甘左輪甩手掏出,右手托卡列夫、左手納甘左輪的馬拉申科直接進入了雙槍狀态,以從未有過的姿态踐行着這場很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戰鬥。
“來啊,師長同志!我們一起殺光這些法希斯豬!”
砰—啪—砰——
納甘左輪與托卡列夫各自獨特的槍聲交替響起,一個接一個在與紅軍戰士們近身纏鬥的黨衛軍接連中槍倒地。
身上沒有任何标志性特征、隻有那一身樸素破爛坦克兵制服加坦克帽的瘋狂對手,很快就引起了黨衛軍指揮官的注意。
“那是......是那個馬拉申科!不會有錯,我記得!就是他!”
冤家路窄的情況在哪兒都有發生,此時此刻的馬拉申科還未意識到,自己面前這股敵人的帶隊指揮官,正是不久前那個剛剛被自己噴的狗血淋頭的黨衛軍一級突擊大隊長!
确認了對方身份的黨衛軍一級突擊大隊長興奮異常,依托在一處斷壁廢墟之後的面目嘴角之上浮現出了一絲獰笑,憑空擡起的右手緊接着就伸到了護衛自己的警衛面前。
“把步槍給我,裝好子彈!”
負責貼身護衛的步槍手立刻照辦,将手中的那把彈倉裏已經壓滿了子彈的毛瑟98K步槍交到了手中。
“呵呵,看看你這下賤俄國佬待會兒還怎麽嘴硬。”
一個流暢迅速的拉栓上彈動作瞬間将手裏的毛瑟98K子彈頂送入膛,眯起左眼以三點一線的标準射擊跪姿将準星牢牢套在了獵物的身上,獰笑弧度愈發上揚的黨衛軍一級突擊大隊長,緊接着便沒有任何猶豫地瞬間扣動了扳機。
砰——
清脆悠長的槍響劃過天際,在近戰居多、沖鋒槍聲少有、步槍聲幾乎壓根不存在的戰場上,顯得是如此地突兀、毫無征兆。
左手中的納甘左輪打空了彈倉,右手中的托卡列夫已經套筒回彈。
已經打空了所有子彈的馬拉申科緩緩低下頭來,看着自己腹部右側被打爛了軍服的創口正鮮血湧動。感覺一瞬間失去了很多很多力氣的身體再也強撐不住、跪倒在地,但不肯就此徹底倒下的堅強意志,卻仍然在強行驅使着左手撐地、不至于完全撲倒。
身邊的喊殺聲在逐漸消退,此起彼伏的槍聲正越來越少。
嘴角不斷滲着血滴下落的馬拉申科低垂着腦袋、面朝大地,原本清晰的意識正在變得愈漸模糊,直至面前那道豪橫跋扈的腳步與熟悉語氣再一次響起。
“瞧瞧這狗一樣的家夥是誰?你的人都快死光了,俄國豬!一幫無能被洗腦的蠢貨廢物!”
整個下巴上滿是鮮血的馬拉申科緩緩擡起頭來,看到了面前這個被自己撂下狠話一定要親手宰了的黨衛軍一級突擊大隊長。不做言語也面無表情的腦袋,就像是彌留之際的垂死病人一般再次悄無聲息地低了下去。
“别着急,我這就送你去見你們那幫被洗了腦的蠢豬死黨!”
背對着太陽的影子倒映在馬拉申科的視野裏已經擡起了手中的配槍,滿是發粘未幹血迹的右手,早已不動聲色地松開了打空了彈匣的托卡列夫手槍,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把蘇聯木匠們常拿來做手工木頭活、平整木塊表面的平頭剃刀。
酷似錘頭鲨一般的扁平刀頭上,甚至還沾染着上一位紅軍戰士用來殺敵的流動血迹,這把刀是已經沒有了任何武器可用的馬拉申科手中最後的希望。
握着魯格手槍的倒影已經靜止不動,一把握住刀柄的馬拉申科使出最後的力氣突然暴起,左拳劈手向外一揮瞬間打飛了正指着自己腦袋的魯格手槍,驚慌之中扣動扳機發射出的子彈劃過馬拉申科肩頭、打在了身後的土裏。
左手呈爪一把上前死死扼住了對方的喉嚨,緊握住平頭剃刀的右手用盡全身所能調動起來的所有力氣、拼死猛紮。不至于削鐵如泥,但至少能削肉斷骨的平頭剃刀帶着奔流的血光一刀斬過、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一陣直噴天際的血如泉湧過後,倒下的正是如早先預言那般的無頭屍體。
左手中依舊緊緊扼住那顆大好人頭的馬拉申科,趕在那些陷入驚愕慌亂一瞬間的黨衛軍警衛士兵們回過神來之前,便緊跟着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迎面重重倒在了地上。
“操你媽的傻逼法希斯,老子...老子讓你洗幹淨脖子,絕對說到...說到做...做...到......”
也許是彌留之際的最後幻覺,也可能是靈魂出竅、離開屍體時才能最終看到的情景。
在黑暗徹底吞噬掉完整的意識之前,馬拉申科仿佛看到了無數前赴後繼的紅軍戰士,正在從自己背對的方向呐喊着口号、英勇沖鋒。
一輛接一輛的T34中型坦克撞開了黨衛軍的坦克殘骸,天空中的伊爾2攻擊機與圖2戰術轟炸機好似能遮天蔽日。
瓦洛沙、伊烏什金、基裏爾、還有謝廖沙,那連滾帶爬中悲戚哭喊着自己名字、匆匆趕來的回蕩聲響,最終帶着割舍不下的回音逐漸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