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一個人崩潰往往需要漫長的過程,但有時候催化崩潰這一最終節點的要素隻需要小小的一個,比如一封小小的電報。
接過電報以後的那麽一刹那間,保盧斯幾乎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這是他第二次以第六集團軍司令的名義親自向元首拍發電報,所要求的的東西隻有很簡單的投降,但也就是這麽一個簡單不過分的要求卻再一次遭到了元首的無情拒絕。
與上一次被拒絕時有所不同的是,被二次拒絕後的保盧斯并沒有腦袋空空一直不明所以下去。
在最初的極度震驚過後,保盧斯很快開始思考一些接下來的事情,比如說是什麽原因導緻了這一切的發生?元首爲何要一而再地拒絕讓自己投降?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最終的結果該走向何方?
保盧斯之前沒想過這些問題,當然也不敢去想、主觀地認爲沒有必要去想。
但當這封電報真正拿在手裏之後,保盧斯改變主意了,他覺得現在是時候爲自己之後該做什麽事早作考慮了。
“你覺得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走?亞當。”
亞當上校并不知道電報裏的内容,但是光憑猜也能根據保盧斯臉上此刻的表情猜他個八九不離十,電報裏的内容根本就無需懷疑。
“這是你該決定的事,保盧斯......我隻是提供建議......”
話說一半的亞當上校微微一頓,有些話雖然難以啓齒,但是于眼下來說卻又是到了必須要說的時候。
“我們應該準備幾句能派的上用場的俄語,這樣面對俄國人的時候就不會過于尴尬,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至少俄國人不會因此誤解我們。”
亞當上校說的比較隐晦,但是這樣的一番話到底是在暗示什麽意思,基本上來說就是迎合着保盧斯内心的真實想法在發言。亞當上校隻不過是把保盧斯内心中缺乏勇氣說出來的話,換了一種比較隐晦的方式直接表達出來,僅此而已。
“你覺得俄國人會放過我們嗎?我是說,他們該不會把我們全都殺死,就像對待被俘虜的士兵所作的那樣。”
在亞當上校那一番話語的幫助下,保盧斯終于敢大膽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懼,堂而皇之地承認自己并不想死。
當然,這在亞當上校看來并沒有什麽丢人的,沒有人規定軍人在戰場上就必須要以死爲最終奉獻,就算是那位遠在柏林的元首也沒有這個權力。
“應該不會,或者說很大幾率、幾乎必然不會。”
“俄國人自開戰以來還從沒有打過如此大的勝仗,也沒有俘虜過一名國防軍上将......這對于俄國人來說應該是一個求之不得的驚喜,我猜他們會開出一些條件給你,隻要你能配合其中的部分條件,我想活命至少是沒問題的.......”
“當然,如果配合能讓那些俄國人感到滿意,或許能有其他什麽獎勵,比如說更優質的私人生活和日常待遇問題,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亞當上校分析地很有道理,至少在保盧斯主觀看來确實如此,甚至得承認這些可能的情況比起丢了小命來說很是誘人。
不過僅存的問題是,保盧斯仍然沒辦法放下對元首的最後忠誠和信仰......
雖然已經倒塌了大半,但剩餘的部分仍然頑強地矗立在廢墟之上,就像是斯大林格勒城裏那些仍然在戰鬥、不肯放下武器的德軍士兵一般。
“再等等,再等等吧,讓我再好好考慮一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關乎到我們所有人未來命運的決定.......”
亞當上校能理解保盧斯此刻的心境,準确來說一個軍人恪盡職守、履行誓言和忠誠才是最高尚的本質。隻不過保盧斯身上同樣懷揣的這份優良品質眼下已經有些變了味道,變成了一道絞索一般的東西死死扼住了整個第六集團軍的喉嚨。
保盧斯手裏有槍,隻要他向身後開一槍把那個人打死就能擺脫這種困境。
關鍵問題在于保盧斯是否有扣動扳機的勇氣,如果始終沒有的話最終死掉的人可能就是他自己,還有和他一起殉葬的整個第六集團軍。
亞當上校自問自己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但是如果能活着的話那自然是最好,無論是那種結果都能夠坦然接受,一個已經把一切看淡的人身上是沒有多少包袱和壓力的。
反而是手中握着東西想放下卻又放不下的保盧斯現在,更像是在牢籠中苦苦掙紮徘徊的困獸一樣,令人有些急躁卻又眼巴巴地看着而無可奈何。
“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會支持你,保盧斯,這是我們共同的命運。”
掩門而去的亞當上校不再幹擾保盧斯的思索,留下了一個安靜、自由的空間供其抉擇,即便俄國人留給他們的最後時間已然所剩不多。
“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真是越來越看不清自我了......”
門外的輕聲奏響腳步聲緩緩遠去,空留一句沉沉的哀歎回蕩在寂靜的房間之中。
咻——
轟——
“正前方有德國佬步兵!找掩護!”
一發不知道從哪兒打來的迫擊炮炮彈在搜索陣型的正前方轟然炸響。
這發準頭欠缺的小口徑迫擊炮炮彈沒能炸死炸傷任何紅軍戰士,但四散紛飛的彈丸破片卻把走在最前面的馬拉申科座車沖的叮咣亂響,渾身上下如同淋了一陣鐵雨一般,瓦洛沙大尉極速反應下的大聲開口下令瞬間回蕩在人群之中,
“右前方一樓,一點鍾方向!德國佬的反坦克炮在瞄準,幹掉它!”
也不知是德軍配合不恰當還是純粹的手抖走火。
本來應該率先發言的反坦克炮此時還在調整炮口指向、調轉方向,但先發制人還毛都沒撈着的迫擊炮卻已經暴露了德軍的目标。
循着炮聲傳來方向一眼望去的馬拉申科沒找到德國佬的迫擊炮,卻在街邊一棟半倒塌建築裏看到了一門露着黑洞洞炮口的德軍反坦克炮,還有幾個正忙着操炮瞄準的慌亂德軍炮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