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盧斯最終什麽都沒能做到，他既給不了饑寒交迫中的德軍士兵以承諾，也給不了他們一塊能壓下去一點饑餓感的面包，于風中邁步離去的保盧斯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沒有用的廢人。

“我們真的一點食物都沒帶來嗎？”

面對保盧斯那已不知是第幾次的疑問，同樣陷于深深無力與自責感當中的亞當上校搖了搖頭。

“司令部也已經快要斷糧了，保盧斯司令。我們手裏隻剩下足夠司令部全體人員吃三天的食物了，三天以後要是還沒有辦法的話大家都得餓肚子，甚至也包括您，保盧斯司令。”

第六集團軍司令部人員衆多養活着一大票各司其職的軍人，這幾百号人一旦斷糧可就相當于一個人的大腦缺血，往壞處說這是對整個集團軍都有緻命影響的，但是聽到這些話的保盧斯真的很懷疑，自己這幫人到底還能不能撐得過這短短的三天。

破敗的廢墟街道上異常寂靜、四下無人，就連老鼠在黑暗中尋覓食物的聲音都聽不到一絲，就更别提那些愈發難以對付的俄國人了。不過保盧斯心中的猜測，卻指向着是不是連城裏的老鼠都已經被集團軍的士兵們抓着吃光了？

這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切切實實的擺在眼前事實。

就在剛剛走進防守的那棟小破樓裏視察的時候，保盧斯清楚地看到，放在樓梯拐角邊上的一個破爛頭盔裏，有一堆明顯是有人手動用工具剝皮去骨後的小動物骸骨堆在裏面，感到好奇的保盧斯甚至還專門停下腳步、俯下身來仔細看了數秒。

小動物的骸骨不止一種，看上去有貓有狗不說、甚至還有一顆一看生前就是尖嘴猴腮模樣的體積不小老鼠頭。

所有的骸骨都已經沒了血色的痕迹徹底白骨化，盛在鋼盔裏堆得滿滿當當簡直像是要溢出來的模樣，而至于這些剝皮去骨後的動物殘骸肉身最終去了哪裏，看過那群幾乎不像是德意志軍人的餓死鬼們後，保盧斯心裏已經有了非常确切的答案。

“也許明天...我是指天亮以後，亞當。也許天亮以後那些俄國佬就會打過來，到時候我們該怎麽辦是好呢？我想要履行我對元首的誓言，但是不該所有人都别無選擇地走上這條路，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夠選擇自己最終的結果。”

雖然有些不太願意面對，但亞當必須承認保盧斯說的是事實而且應該去仔細考慮、認真對待，否則要是等到俄國佬真正打過來的時候再去考慮這些事情可就爲時已晚了。

并沒有直接回答保盧斯的問題而是認真地杵在那兒像是深思熟慮了一番，再度開口的亞當所給出的回答并未能終結保盧斯的迷惘。

“我想這應該由您來決定，保盧斯司令，我們都是跟随在您身後的第六集團軍追随者。您曾經帶領我們走向勝利，如果我們面對必然的失敗且無法逃脫，至少我會坦然面對接受這一切，但至于采用何種方式......我會追随您的決定，就像過去那樣。”

亞當上校是帶着一種近似于監視保盧斯的任務來走馬上任的，但是與保盧斯并肩搭檔走過了這麽多風風雨雨之後，亞當覺得自己當初背負着怎樣的任務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最終将追随着保盧斯的步伐走往何方、迎來終點，這是身爲首席副官的亞當上校已經給自己規劃好的既定結局。

被亞當把皮球又給踢了回來的保盧斯不語，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頭頂上并沒有多少星星顯露出來的天空。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在心底深處熊熊燃燒揮之不去，保盧斯已經無法否認自己并不想死在這該死斯大林格勒的想法，無法回避自己那強烈的求生欲望，并且有些東西是值得自己打着整個集團軍的旗号再去最後一試的。

返回到司令部以後已經接近天亮，保盧斯親自提筆起草了一份電文給遠在柏林的大本營拍發出去，他要爲了第六集團軍所有将士和自己的生命做最後一搏。

“......糧食、油料、彈藥、藥品，所有能被派上用場的東西都發生了毀滅性的災難，部隊的戰鬥力急劇下降，整整1.6萬名傷員被扔在了冰天雪地的環境裏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救治，傷病和感染正在這些缺乏營養的培養皿上瘋狂肆虐，每天都要挖掘新的土坑來埋葬掉那些本可以活下來的人。”

“我的元首，我再次請求您給予我們行動援助，趁現在還有繼續戰鬥的可能，第六集團軍将會繼續抵抗下去，一直堅持到曼施坦因元帥的大軍前來解救我們。如果這一切沒有可能，請您給予我授權，我将下令停止這場不可能再繼續下去的無意義戰鬥。”

保盧斯像是被關在囚籠裏等待審判的煩人一樣惶惶不安、左顧右盼。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信仰的元首在接到電報後會是怎樣的暴怒，會不會直接把帶着油墨味道的電報紙撕得粉碎，把身邊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挨個大聲咒罵一頓、唾沫星子橫飛，他已經不敢再去想來自柏林的回電是否會下令當場解職自己。

“我已經盡力做得夠好，元首一定能夠理解我，他一定會的！這麽多條鮮活的生命不會就這麽白白被扔進地獄裏，絕對不會！”

不停自我安慰的保盧斯終歸還是低估了狂人希特勒的野心，來自柏林的回電就像是一紙死刑審判書一樣，徹底終結了保盧斯心中最後的希望。

“重複命令，不許投降！部隊一定要堅持抵抗到最後一刻，同敵人戰鬥到底！戰至最後一名德意志軍人倒下！隻有這樣才能在羅斯托夫和北面建立起新的戰線，以及确保高加索集團軍的安全撤出。”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祖國會記住忠誠者的名字，而不是背信棄義者的死亡。”

宛若丢了魂一般的保盧斯靠在椅子上手臂沉沉落下，空留一張薄薄的電報紙在半空中獨自飄落，房間裏唯有那一聲長長的歎息在回蕩、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