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麽猛烈的炮火,小澤君你當時是怎麽活下來的?有沒有什麽求生技巧可以給我分享?老實說我還想活着回去看到我妻子和孩子們呢,不想死在戰場上。”
“.”
聞言的小澤正雄臉上寫滿了驚訝,緊接着就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與自己一起待在地窖裏躲避炮火的這年輕軍曹。
盡管小澤正雄自己也知道關東軍大概率是輸定了,看不見勝利的可能和希望,但身旁之人居然能說出如此話來還是讓他深感震撼。
“你你難道就不想着爲天皇陛下盡忠嗎?你在軍旗下的誓言呢?你知不知道要是中隊長閣下聽到這話,會當場活劈了你?”
“哎呀,這裏不是沒有什麽中隊長閣下嘛?這地窖裏現在就隻有你和我,連士兵們都在外面其它地方躲着,所以這有什麽可擔心的?我隻是對你說說真心話,是真的把前輩你當成要好的朋友。”
說完,話音未落間的這位年輕軍曹靠坐在地上、收了收懷裏的指揮刀,不待依舊一臉錯愕中的小澤正雄開口,便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我其實原本是個修理工,修修收音機、鍾表之類的東西,有一間自己的小鋪子,就在哈爾濱城裏。我的妻子和孩子也在那裏,我們是41年從北海道老家來到這裏的。”
“原本一切都很好、很順利,結果沒想到關東軍給我郵寄了一張征兵傳票。真的很讓人苦惱,你明白嗎?小澤君。”
“我明明剛成年就已經服過兵役了,退役後好不容易和清子成家然後來到這裏謀生,爲什麽他們還是不放過我?我甚至根本沒上過戰場,隻看過倉庫和大門。”
“.”
依舊是無語狀的小澤正雄聽着頭頂上、地窖外,還在時不時傳來的炮彈呼嘯聲,夾着手裏的煙繼續聽着身旁之人的訴說,想看看這家夥到底還能說出些啥話來。
身旁這年輕的軍曹也不忌諱,隻顧着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繼續一個勁兒往下說。
“偏偏就是我這種隻看過倉庫和大門的衛兵,他們卻把我練了一通後丢給我這把指揮刀,要我當軍曹,就因爲我是二次服役的老兵,這難道就不可笑嗎?”
“我就在想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皇軍如果真要是像電台裏說的那樣無敵的話,怎麽可能會拉我這種人當軍曹呢?爲什麽電台裏那麽厲害的皇軍,到我身邊的實際情況,卻是隻有還不如我的新兵呢?這到底是爲什麽?又或者說是誰在撒謊呢?”
越聽越覺得難以置信的小澤正雄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問出了一個連自己仔細想想,都覺得沒啥意義的問題。
“你爲什麽會這麽認爲?你的根據是什麽?”
“根據是什麽?這還用說嘛。”
被反問回答了問題的年輕軍曹倒也不介意,隻是随口笑笑便緊跟着答道。
“當然是因爲你們第二師團這種頂級精銳都敗的那麽慘,跟俄國人交手還不到一天就潰不成軍,整個關東軍幾乎都傳遍了,連下面的士兵都知道這消息。”
“我就覺得既然你們這麽厲害的部隊都打不赢,那我們這樣已經敗過一次又被收攏起來的部隊,跟俄國人再打也肯定是沒希望的吧?既然這沒有意義,那我還不如多想想怎麽活下來,我的妻子和孩子可都在等我回家呢。”
“.”
有心想要反駁,但卻找不到反駁的點。
思來想去的小澤正雄發現身旁家夥說的雖然離譜,各種意義上的大逆不道狂言都讓他說完了。
但若真用腦子想想,卻又發現這家夥所言居然全都是事實,半句假話都沒有,如此諷刺的現實到底又說明了什麽?
也是看出了小澤正雄那表情的複雜與無言以對。
依舊是面帶笑容的年輕軍曹,隻是不當回事地探出胳膊肘,輕輕碰了下就靠在自己身邊、席地而坐的小澤正雄,并緊跟着開口。
“小澤君肯定也是明白的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說的話,一定可以的。”
“我看人的眼光不會差,那些來我店裏修東西的客人,我看他們一眼就知道他們會提怎樣的要求。我知道你肯定是個明事理的人,跟那些腦袋發熱的瘋子可不一樣。”
“.啊?這.”
還在沉思狀态的小澤正雄被這麽一碰一說,稍稍回過味來之後也更加無奈地歎了口氣。
有些該說不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語無力的歎息。
“這些話,你隻對我說過,而且你不要對任何人講起你對我說過,要不然你和我都會有殺身之禍,明白嗎?”
“那是當然,小澤君你隻管放心!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就說我沒看錯人。”
眼見身旁這年輕軍曹一點都不士氣低落,反而還越說越來勁、愈發興高采烈,就好像終于找到了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事已至此也懶得再去管什麽軍心軍紀怎麽會爛成這樣,越來越想能回到故鄉看看自己那老娘的小澤正雄,這才注意到外面的炮彈呼嘯聲停了。
跟身旁的年輕軍曹對視一眼後,緊接着就同時起身,一前一後順着梯子往地窖外面爬去。
上到了地窖外、院子裏的小澤正雄這才發現。
原來方才一聲爆炸聲都沒聽到,隻有炮彈呼嘯聲在頭頂響起。并不是因爲俄國人的炮彈打得太遠,而是俄國人的炮彈裏裝的全是這滿地都是、半空中也還在漫天落下當中的傳單。
“這是什麽東西?勸降單嗎?”
嘴裏嘀咕着的年輕軍曹已經猜到了這漫天落下的東西是何物,彎腰撿起一張、置于面前展開觀看,發現其上用日語書寫的内容确實還挺讓人驚喜。
“小澤君,小澤君!你快看,快看呐!”
“俄國人在傳單裏說我的家人沒事,所有日本僑民現在都在他們的照顧之下,家人們在等我們回家!”
“.”
望着身旁這兄弟一臉興奮激動的樣,自己的家人還在日本國内的小澤正雄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有必要提醒一下的話語還是得說的。
“俄國人打傳單過來,可不是爲了專門告訴你他們在“照顧”你的家人,看看傳單的後半段,你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被小澤正雄手指的那一段,清楚地寫着“所有日本僑民們也會與城中百姓一樣,有同等的平民待遇,望城中日軍周知”。
這其中所指是什麽意思,在小澤正雄看來已經再清楚不過。
小澤正雄甚至敢斷定,這就是專門爲了給他們這些軍心渙散、士氣低迷的下層兵看的,而不是給那些高高在上的将軍們。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反正我也沒打算在戰場上喪命,所以無論看沒看過這傳單我都知道我該做什麽。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樣吧,對不對?小澤君。”
“.”
攥着手裏傳單的小澤正雄說不出話來了。
雖有猶豫,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在身旁的年輕軍曹注視下,将印有“請妥善保管并在投降時出示,可保證生命安全”字樣的傳單塞進衣服裏藏好。
四下望了望發現沒外人看到,這才拉着一旁的年輕軍曹裝作無事發生,趕緊去指揮那些還在滿地撿傳單看的手下士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