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是戰鬥工兵一般兵看不懂，江對面現場坐鎮擔任總指揮的馬拉申科都看不懂，負責帶隊吊在大隊鬼子屁股後面盯梢的蘇洛維琴科同樣是一臉懵。
“不知道，我日語二把刀，水平不咋樣，聽不懂這幫鬼子叽裏呱啦說的是啥。就聽懂了幾個詞，好像是說什麽美國人和俄國人一起揍他們怎樣怎樣。”
與阿爾西姆不同，蘇洛維琴科是軍校步科畢業、正經的科班出身。
充足的文化知識基礎使得蘇洛維琴科有能力學習其它語種，但因爲是臨陣磨槍的關系，所以迄今爲止的日語水平也就那樣。
聽點簡單的日語，分辨幾個常用的詞彙問題不大，可要是鬼子語速一快再講點晦澀難懂的内容，再配上如此這般的行爲藝術現場表演，面對此情此景的蘇洛維琴科也隻能是聽了搖頭。
“看看吧，估摸着連長那邊應該完事了，反正咱不急。鬼子是送死的，人家都不急咱急個啥勁？等着瞧好就行。”
對身後不遠處的土坡坡頂匍匐着一群俄國人渾然不知，以退爲進、把嘴炮勝利免費讓給了晴川少佐的中村弘毅大佐，此時此刻已經了卻了心事、準備返程。
“這就是我在關東軍的最後一夜啊，希望有朝一日還能重回這片土地。”
“.”
聽到聯隊長閣下如此感慨，内心中頗感不屑的晴川少佐忍不住撇了撇嘴。
這種“畏戰懼敵”的懦夫最好趕緊離開關東軍、走得越遠越好，軍部那些個飲酒作樂、醉生夢死之徒跟他才是一丘之貉，跟這種蟲豸在一起怎麽能治理得好關東軍呢？
中村弘毅大佐不受主戰派的待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位過去曾屢次對東北抗聯下死手，靠着多次圍剿有功才爬到如今這位置上的大佐聯隊長，如今面對俄國人的态度卻是一反常态的消極避戰，積極主張跟俄國人和談，哪怕是割讓一部分的利益也要先把俄國人穩住再說。
有人支持中村弘毅大佐的主張，但那畢竟是少數。
更多的人、尤其是少壯派軍官，簡直将此等言論痛恨得咬牙切齒。
更有甚者在二兩清酒馬尿下肚之後，還敢壯着膽子喊出“天誅國賊”的駭人口号，距離付諸實際行動隻差杯酒壯膽的最後一步。
更要人命的則是關東軍集團的上層首腦，對于這幫少壯派軍官采取了縱容不理的态度。
也許有朝一日，等到這幫沒腦子的少壯派馬鹿真把事情搞大，槍聲一響、血濺三尺之後。關東軍集團的那些個頭頭腦腦們才會有理由下手，打壓基層少壯派軍官。
但至少現在，關東軍上層對下面這些少壯派軍官非但縱容不理，反而還有安撫拉攏之意。
原因無他，畢竟在關東軍集團正在執行的發展規劃當中，跟俄國人這場仗是一定要打、而且必須得打赢的。
不過是時間早晚以及如何拖住俄國人，利用假和平來爲真開戰争取時間的問題而已。
有鑒于此，關東軍集團那幫上層大佬們，更多的還是傾向于“大戰在即不宜打擊全軍士氣”。
真要是在這種緊要關頭，把下面那些腦袋持續性發熱的少壯派軍官們給處理了，如何給士兵們一個解釋的說法？士兵們信不信你這套說辭不一定，但一定能看到主戰派的軍官剖腹謝罪，軍心動搖的風險是可以預料的。
也正因爲中村弘毅大佐深谙此理，明白裏面這些彎彎繞，固然更加深知這種對“長腦子的人”非常危險的環境，不但不會結束，反而會繼續惡化且持續下去。
中村弘毅可是太了解自家這幫馬鹿大頭兵，還有少壯派軍官們的尿性了。
二兩清酒馬尿下肚，“天誅國賊”口号一喊。
一幫少佐、尉官跟軍曹，就敢帶着精力無處發洩的大頭兵們見血搞事。
過去差點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抗聯手裏，中村弘毅可不想落得個俄國人還沒打來，自己的小命先被少壯派馬鹿給噶了的殘暴結局。
這幫二逼那可是連首相都敢殺的，殺你一個“動搖軍心”的大佐聯隊長那算事嗎？連個屁都算不上。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我嘴炮鬥不過你們我他媽跑路便是。
你們覺得自己能鬥得過俄國人那就鬥吧，反正跟老子沒關系，到時候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關我屁事。
正巧中村弘毅大佐有一位老同學正在軍部任職，權力雖然不大、但許給中村弘毅一個管檔案的差事還是有能力辦到的。
甯願回國守着檔案櫃每天掃灰，也不願意跟俄國人的坦克飛機大炮過招。
自知關東軍眼下這情況是内部很危險，外部更危險的中村弘毅決心撂挑子走人，腳底抹油直接開潤。
如此這般決心已定的情況下，自然不把晴川少佐擱自己跟前的陰陽怪氣放在眼裏，非但不生氣、甚至還想笑。
“但願你在俄國人跟前也有這陰陽怪氣的膽量，馬鹿野郎”
從晴川少佐的身旁擦肩而過，内心中一陣獰笑的中村弘毅隻顧挎着指揮刀離去，空留眼神陰險的晴川少佐擱身後怒目相瞪。
“大隊長閣下，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呵.”
與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中村弘毅不同，在下屬跟前是一點都不藏私的晴川少佐聞言，直接一抹冷笑浮上了面容。
“當然是送聯隊長閣下回營地，然後他就能收拾行李趕緊走人，把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聯隊長寶座讓出來了。”
一聽這話似乎明白了什麽的鬼子大尉當場一喜，試探性的話語緊接着壓低聲音、邊走邊說。
“那，大隊長閣下這是要高升了嗎？我是不是該提前恭喜新晉聯隊長閣下？”
“哎，切莫胡言亂語，這還是不一定的事。要看師團長閣下如何定奪、上報人選，我呢，隻需安心等待就好。”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臉上愈發浮誇、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的表情，卻已經出賣了晴川少佐此刻的真實心境。
伴随着關東軍的極速擴軍，過去以往讓人久等到不耐煩的升遷也快了起來，各種加官晉爵那是一波接一波往下掉。
尤其是對有充足領導經驗積攢的中基層軍官，因爲部隊擴編、需求量大增的緣故，大隊長直升聯隊長這種事在如今的關東軍是越來越普遍多見。
晴川少佐自問自己這一波升官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前提是這“屍位素餐”的中村弘毅趕緊走人滾蛋，把聯隊長的寶座先給讓出來再說。
想到這裏，覺得自己“勝算很大、優勢在我”的晴川少佐，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間擡手一拍身旁大尉的肩頭。
“齋藤君你跟着我做事也時間不短了，功勞苦勞樣樣都有，确實也辛苦你了。”
一聽自己被大隊長閣下如此誇獎，預感有好事要來的鬼子大尉中隊長立刻點頭哈腰、笑語連連。
“哪裏哪裏，屬下隻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勞大隊長閣下一直以來的提攜指導，屬下感激不盡！”
“嗯”
就差把“既滿意又爽”寫腦門上，嘴角笑容更勝的晴川少佐随即便應聲回道。
“若我能晉升聯隊長，必向師團長閣下保舉你做大隊長，我現在這位置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是你的了，可别讓我失望！嗯？”
納尼！？還有這好事！？
隻覺自己的小心髒一瞬間爽上了極點的中隊長立刻眉開眼笑，樂的連嘴都合不攏了，慌忙不疊間這才更加點頭哈腰地趕緊回道。
“嗨！多謝大隊長啊不，多謝聯隊長閣下器重栽培！屬下必當盡心竭力、以報厚恩！”
“呦西！哈哈哈——”
走在隊伍前面的中村弘毅，隐隐能聽到背後傳來的“歡聲笑語”，不過也無所謂了。
随便這幫少壯派馬鹿怎麽說，自己走後他們就是立刻沖過江去跟俄國人自尋死路，那也跟自己半點關系都沒有，光剩下吃瓜看笑話了。
日本敗局已定，自己還是盡早回本土謀條後路、早做準備。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中村弘毅一直都是這麽認爲的，在日本敗局将至之際提前開始做戰敗後的準備，顯然爲時不晚。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對鬼子的廢話連篇不感興趣的蘇洛維琴科隻在乎一件事。
大隊鬼子已經在朝回走、啓程動身，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的蘇洛維琴科随即一聲令下。
“索洛科夫，你跑步速度最快，立刻啓程往回跑去跟連長同志彙報！就說大隊日軍已經在往回走，望連長同志做好接敵捕俘準備，快去！”
“明白，這就出發。”
“.”
送走了傳命報信的戰士，繼續趴在坡頂監視鬼子動向的蘇洛維琴科，同時也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
阿爾西姆沒有明确要求自己這邊一定要幹什麽，隻是讓蘇洛維琴科視情況而定，自行判斷局面拿主意下令。
尋思了一通的蘇洛維琴科不打算即刻回援，去趕阿爾西姆那邊的主場盛宴。
而是決定繼續吊在往回走的大隊鬼子屁股後面緊跟着，一來是防止這些鬼子半途生變、又整什麽别的花活兒，導緻意外情況出現。
至于這二來嘛
嘴角一揚、計劃成型的蘇洛維琴科覺得，鬼子在享用大餐的時候再突然加點佐料進去，估計應該會口感更好。
當機立斷的蘇洛維琴科敢想敢做，立刻招呼着戰士們悄然挪步、變換位置，吊在大隊鬼子後面隻待最佳時機出手。
另一邊，坐在三輛卡車的頭車駕駛樓裏，已經抽完了第三根煙的阿爾西姆，也總算等來了大隊鬼子終于開始往煮沸的大鍋裏鑽的好消息。
“确定嗎？日軍大部隊真的在往回走？蘇洛維琴科現在在幹什麽？”
“連副同志還在帶人監視日軍動向，要我回來報告消息，說希望連長同志這邊做好接敵捕俘的準備，敵人按行軍速度應當很快就到。”
“好！”
相信蘇洛維琴科那邊自有辦法的阿爾西姆嘴角一揚，立刻讓跑回來報信的戰士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好武器躲到了一旁用來藏鬼子屍體的土路坡下、埋伏起來，自己則是繼續留守頭車的駕駛樓隻待鬼子上門。
“來吧，大魚終于要上鈎了！”
在返程路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中村弘毅大佐的身邊，晴川少佐有一句沒一句地問着不痛不癢的話，關心起聯隊長閣下回國後打算去哪兒另謀高就，日後自己要是回國了也好去拜見一番、叙叙舊。
“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的中村弘毅可不認爲，像晴川少佐這種蠢到近乎白癡的馬鹿野郎，還能有機會跟自己回國叙舊。
他唯一的下場就是留在東北這片土地上當肥料，不可能有其它結果。
嘴上自然不會這麽講的中村弘毅大佐笑着，正打算說些什麽，卻見一旁的晴川少佐居然搶先罵出了聲。
“八嘎！這幫好吃懶做的馬鹿！我就知道他們一定會偷懶，我們這才剛走多久他們又在溜号睡覺！”
“聯隊長閣下稍候，看我去教訓教訓這幾個蠢貨！”
離着還有百步之遙，一眼就看見頭車的司機趴在方向盤上正呼呼大睡，還把帽子罩在了腦門頂上遮光、睡得真香。
氣不打一處來的晴川少佐作勢就要挺身上前、表現自我，不曾想卻被依然還是聯隊長的中村弘毅伸手攔下。
“不必了，晴川君。”
“調集如此多的士兵，這麽晚跟着我出來夜巡，大家已經很辛苦了。一路開車颠簸勞累，換做是我也難免打瞌睡，身爲上官還是得要适當體恤下屬，高高擡起、輕輕落下的道理你應該明白。”
“.”
尋思着你丫走都要走了還教老子帶兵？你個漲敵人威風、滅自家士氣的家夥也配教我做事？
但尋思終歸也隻是尋思，屁股能坐到大隊長這位置上的晴川少佐，多少還是會點表面功夫，緊接着便轉身低頭、立刻點頭哈腰。
“嗨！聯隊長閣下教導的是，屬下感激不盡！”
“嗯，繼續走吧，把他們叫醒出發往回走即可。”
此時此刻，不論是中村大佐亦或是晴川少佐，對自己即将“叫醒”的是“斯拉夫超人”，而不是已經死透了的日軍屍體這事兒依舊渾然不知。
等到挎着指揮刀前出帶路的晴川少佐，第一個來到自己所搭乘的頭車副駕駛跟前，将手搭上了車門之時，不假思索的叫喊聲已經先行一步、脫口而出。
“喂！你這家夥，還想睡到什麽時候？要我親自開車把你送——”
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語聲卡在嗓子眼裏戛然而止。
眨巴着眼睛自感難以置信的晴川少佐不是不想說，而是已經說不出話。
在開門一瞬間就捅進喉結裏的冰冷尖刀，已經廢止了一切還想開口的嘗試。
任憑自己如何努力，隻感覺喉嚨發冷、渾身打顫的晴川少佐，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喉嚨裏隻能“喝喝”低響。
跟腳底踩了電門似的渾身哆嗦翻白眼中，卻能看到副駕駛座位邊、駕駛台下。有一名佝偻彎腰、隐蔽身型的白人男子正手握軍刀，操着滲人又聽不懂的低聲笑語悄然開口。
“噓！别出聲，有話上來再說，我特意給你留了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