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國聽說過許許多多關于馬拉申科,還有他同志們的故事。
那些懼怕他的德軍俘虜們說,馬拉申科殺人盈野、嗜血成性,哪怕漫山遍野死的全是德軍屍體,他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還會下令手下開着坦克碾過去,把德軍士兵的屍體變成二維紙片人。
很少有人能親眼見過他之後,還活着回來跟其他德軍講述自己的經曆
一般來說,親眼見過“鋼鐵屠夫”的下場于德軍而言有兩種,第一種是是絕大多數情況,便是成爲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當中的一員,在戰場上被給予人道毀滅。
第二種情況稍好,最起碼能保住條命,便是去往戰俘營裏,跟其他德軍戰俘吹牛B。把親眼見過馬拉申科這事當談資、唠唠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鋼鐵屠夫,到底長啥樣。
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都有其兩面性,關于馬拉申科的評價也是一樣。
除了敵人在膽寒、懼怕、驚恐中流傳的那些“鋼鐵屠夫”傳聞,在蘇聯自己的宣傳裏,馬拉申科是妥妥的超級英雄,是德軍精銳部隊的粉碎機。
是不論走到哪裏,哪裏的德軍就即将戰敗,而己方的同志們則會迎來大勝消息的“坦克悍将”。
各種傳聞聽了一籮筐,在蘇聯境内受訓已久的陳衛國,甚至專門收集過有關馬拉申科和他同志們的各類消息。并整理成冊,方便自己研究的同時還能拿給其它抗聯的同志們學習。
但就像親眼見到馬拉申科是頭一次,且大爲驚訝、深感與自己此前的想象完全不同一樣。
第一次見到馬拉申科的麾下部隊,那支傳聞中踏碎了無數德軍精銳,國防軍與黨衛軍通通來者不拒、照單通吃的領袖軍時。
陳衛國發現自己此前的想象、猜測、預估,全部都是錯的,錯的完全徹底、大錯特錯。
各種裝甲戰車在時值春季的遠東草原之上一字排開,從眼前一直能排到山坡上的地平線盡頭,蔓延至天地相連的一線天之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無數的紅軍戰士或是在自己的坦克戰車前忙碌,搬運彈藥、維護修理、整備車輛。
或是剛剛熱車出發準備奔赴試車場檢驗一下保養效果;或是剛剛從試車場歸來,轟鳴咆哮着巨大的柴油發動機噪音、噴射着黑煙,将自己的愛車停在這鋼鐵洪流之中列隊整齊。
什麽叫車比人多?
陳衛國大概覺得這就叫了。
絕大多數無人駕駛的坦克裝甲車輛都靜靜地停在那裏,不見戰士們的蹤迹,周圍有人的車輛隻是一少部分。
見景生情的陳衛國不禁想起,在抗戰最艱苦的那段歲月裏,抗聯的同志們哪怕有千人級的武裝隊伍,就已經是很大的勢力、是一股勇鬥日寇的強軍。
但現在,陳衛國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這些坦克裝甲戰車,即便是沒有千輛也差不多了,此情此景的氣勢是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
千人尚且令日軍忌憚頭疼,視抗聯爲頭号大敵極力絞殺。
那千輛坦克裝甲戰車呢?那對日軍而言又是什麽概念?
陳衛國不敢想,無法換位思考站到日軍的角度上會有多麽絕望,如果這幫畜生真的還能感受到絕望的話。
也總算是明白了那些顫顫巍巍、說話都發抖的德軍俘虜,爲啥會對“鋼鐵屠夫”如此畏之如虎了。
跟這樣的鋼鐵洪流爲敵,從絕對的毀滅降臨下九死一生後幸存。
陳衛國覺得那些德軍俘虜沒神經錯亂地瘋掉,還能保持基本理智和邏輯去顫聲講話,這就已經是意志較強的人才能做到的事了。
“重型合成機械化部隊和傳統的部隊不太一樣,衛國。”
“坦克、裝甲車、自行火炮,這些大塊頭的家夥雖然戰力強悍、令敵人膽寒,但他們的摩托化小時數非常珍貴,就和人一樣,工作一定時間後就必須休息保養,否則就會出大問題。”
“所以一般來說,我們會把這些鋼鐵同志們的工作時間,留到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再去發揮作用。如果沒有戰事或者是戰役準備階段,坦克兵們就會進行一些别的訓練,比如那邊,看。”
循着馬拉申科的話語和手指的方向回頭一看,陳衛國一眼就看到一群頭戴坦克帽、有标志性特征的紅軍坦克兵戰士,正在圍着裝備營地跑操拉練,邊跑邊喊的号子聲回蕩在草原之上、餘音久久未消。
“坦克兵也是兵,坦克兵的戰鬥不止是坐在坦克裏按動按鈕,就能彈指一揮間輕松消滅敵人那麽簡單的事。”
“長時間在悶熱高溫且活動空間狹小的坦克裏戰鬥,對戰士的意志、承受能力、體力上限都是極大的考驗。”
“你現在看他們是在跑操,但跑操之後真正的意義在于磨煉意志、鍛煉身體,不斷提升自己的體能上限,在嚴苛的訓練環境下将承受能力百煉成鋼。”
“戰争機器隻要精心保養、做足準備,在戰場上可以經受住高強度戰火的考驗,堅持很長時間。但人不一定,不合格的人會拖累裝備,再好的武器裝備給到不合格的人手裏也打不了勝仗。”
“世人皆知我領袖軍戰力彪悍如呐粹粉碎機,但如果沒有這些優秀的戰士,領袖軍成不了領袖軍,我也不會是今天的馬拉申科。是這些優秀的戰士、英勇的同志們,成就了我馬拉申科身爲一名軍人的榮譽,不是我馬拉申科成就了他們。”
“能與他們一起共事、一起并肩作戰捍衛公理正義、一起爲了崇高的理想而戰鬥,這才是我馬拉申科最大的财富。過去如此、今天也還是一樣,且未來不管何時都将如此。”
不論武器裝備再怎麽日新月異,戰争總歸需要人來打的。
人類靠戰争牟利、捍衛,踐行自己的理想信仰與目标,那就必然按照人的意志、能力來執行戰争,人才是戰争最純粹的本質。
這是馬拉申科希望陳衛國能明白的。
不要因爲武器裝備不好就輕易悲觀,反之,更不能因爲武器裝備強大就目中無人。
就像面對關東軍這樣塞牙縫都嫌肉少的對手,領袖軍亦用上了全力,将那些把呐粹轟得稀碎的裝備全部帶來了遠東,這就是在戰略上重視敵人的本質之一。
“過去我時常覺得那些窮兇極惡的呐粹,是敗給了您的戰術、您的聰明才智,您麾下最精銳的戰士與最強大的裝備,但現在我覺得這些都不是答案。”
頗有感歎的陳衛國悄然發聲,面前這番此情此景足以令他終生難忘。
“那些呐粹連他們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對手都不知道,知己知彼尚且無法做到,百戰又豈能換來百勝?徒留一敗塗地爾。”
聞言的馬拉申科一笑,并未直接開口作答,側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便陪着陳衛國一起向前走去。
“的确,你這話說中了問題的關鍵。”
“長久以來我曾與無數呐粹精銳部隊交手,但不論他們是國防軍還是黨衛軍,不論他們是窮兇極惡的人渣敗類還是保留着一絲尚存的人性,他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點,你知道是什麽嗎?”
不待陳衛國回答,自問自答的馬拉申科已經率先開口。
“就像你說的,德國人從未真正透徹地了解他們的對手,不理解“鋼鐵屠夫”的部隊爲什麽總能屢屢擊敗他們,抓不住問題的本質。”
“他們認爲我們是由工人、農民,是爛泥腿子和滿身機油臭汗味兒的下等人組成的部隊,是像一群圈養的牲口一樣被人爲驅使着來與他們作戰的奴仆軍。自負地認爲征服我們這樣的爛人,是他們的天命所歸。”
“看看吧,看看眼前此景與他們那認知有多大的天壤之别。”
“敵人從未真正了解我、不理解也不明白爲什麽我總能屢屢擊敗他們,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我究竟是靠什麽殺得他們“談馬變色”。”
“然後在浮于表面、那些不痛不癢的問題上做文章,搞所謂的糾正提升。就和隻洗衣服卻從不洗澡一樣不知自己臭不可聞,不知道這味兒到底從哪兒來的。還指望着下一次再遇見我時,能帶着恐懼和悲觀來擊敗我,自己不敢就指望别人能做到,自己坐享其成即可。”
“你說說看,衛國,面對這樣的敵人,我馬拉申科豈有不勝之理?”
裝備雖然很重要,不可或缺,但馬拉申科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打勝仗,從來不是完全靠裝備平推。
敵人不懂這點,這反倒是自己的優勢。
但對于陳衛國,馬拉申科很希望他能理解這點,并将其運用到日後的繼續奮戰中去。
未來的道路且阻且長、且荊棘滿布且充滿榮光,無形的武器比任何飛機大炮都更爲重要。
“其實不隻是我,衛國,抗聯的同志們,還有奮戰在中國大地上無數的同志們。在面對日寇、面對形形色色的各路敵人時,又何嘗不是如此?”
“敵人帶着偏見、帶着扭曲病态的刻闆印象來看待我們,與其說是客觀上的無法理解,不如說是主觀上的不願去理解。”
“記得堅守信念,運用好這無形的武器。不論你們今後還要面對多麽強大的敵人、也不論他們如何瘋狂如何勢大壓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就因爲我們的敵人在主觀上就不願意真正去了解我們、給予我們正視看待,如此他們将必敗無疑;就因爲我馬拉申科能感同身受,因爲我們是真正的同志,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理解馬拉申科這話絕不僅僅隻是指近在眼前的戰鬥,更是關乎到深遠的未來。
感激之餘的陳衛國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卻見馬拉申科已經伸出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并率先發聲。
“接下來,就看看比德國佬還要不了解領袖軍的日本鬼子,又會爲他們的愚不可及付出怎樣的代價。”
既用眼睛見識到了強大的武力,也用心靈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短短城郊一行就收獲頗豐的陳衛國更加堅定了信念,堅信着馬拉申科将軍和他的同志們,定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一切敢于頑抗的日寇敗類,真正的勝利已然即将到來。
将陳衛國送到了他下榻所在的招待所裏,親自送行并揮手告别的馬拉申科給足了最高禮遇,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内一切能想到的、該做到的,并希望着這能爲這位懷揣着同樣理想與信仰的同志帶來幫助。
“您似乎很重視他,将軍同志。”
陪同馬拉申科一道而來的警衛營營長,待到馬拉申科回到車内後悄然開口,帶着或多或少的一絲疑惑不解,換來的則是馬拉申科的頗有感歎。
“他們曾在遠比我們更加艱難困苦的環境中堅持奮戰、一路至今,如果你願意去了解他們,就會知道他們是與我們懷揣同樣信念的同志,更加值得敬重。”
聽聞馬拉申科的話語悄然點頭,若有所思的警衛營營長随即以領命執行的語氣回應開口。
“明白了,軍長同志,我會去學習并了解我們的中國同志們的。”
與陳衛國道别後一路返回了軍部,剛到辦公室裏坐下、連屁股還沒捂熱乎,馬拉申科就等來了門外的值班秘書的進門報告。
“軍長同志,有人求見。”
“嗯,誰啊?”
“是”
擡頭一眼望去瞧見秘書的面色犯難、似有些欲言又止,大概能猜到些什麽的馬拉申科随即開口自答。
“是德國人對嗎?”
“是的,軍長同志。”
“明白了”
預想之内的情況不出所料,估摸着既然人能上門求見,應當是自己交代下去的事兒辦得有眉目了,不說把事兒辦成了、至少是有階段性的情況彙報了,确實想聽聽眼下情況如何的馬拉申科随之起身。
“把人帶過來吧,我在這兒見。記得不用太過刁難他,給他基本的平等尊重即可。”
一更到位,晚些時候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