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柏林,馬拉申科的感覺與前不久離開時有了些不一樣的改變。
首先就是那原本被炸成一堆廢墟和殘垣斷壁的街道,各種人口聚居區,比早些日子自己離開那會兒要幹淨多了。
盡管很多大型的廢墟堆已然是廢磚爛瓦一大片,倒塌的樓房埋壓着死人發出陣陣令人眉頭緊皺的味道。
天氣不算太熱但架不住時間長,柏林之戰結束已經有段日子,但戰場遺迹的清理還不知道要進行到什麽時候,被埋壓在廢墟深層的屍體腐爛發臭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但這依然不能阻止那些讨生活的人們,出來在各種廢墟叢生間尋找着一線生機。
廢墟堆裏的罐頭、殘垣斷壁間的日用品、甚至是死人堆裏沾着腐屍臭味兒的衣襪鞋帽
這些生活在柏林的戰争難民、拾荒者們,有什麽要什麽、什麽有用撿什麽,全都來者不拒照單通吃。
紅軍已經在城内開放了大量的人道主義物資發放點,每天都會定時按點發放生活必需品。
但這依然架不住柏林的戰争難民實在太多,甚至不止是原本的柏林市民,還有相當一部分柏林周邊的衛星村鎮和郊區定居點的人,聽說柏林這大城市活下去相對更容易後,也都一股腦地往城裏鑽、想來讨生活。
逼得紅軍最後沒辦法,隻能在各個主要出入口實施嚴格軍管并發放通行證,沒通行證那不好意思、麻煩哪兒來回哪兒去。
這不是有沒有人情味兒的問題,而是關系到柏林的基礎治安和基層管理的大事。
說句難聽但卻是事實的話,這些一股腦往柏林鑽的德國人就是實打實的流民。
這和歧視無關,隻是試想一下,當無法提供足夠就業崗位的柏林市内,擠滿了大量沒事幹隻能餓肚子撿垃圾吃的人時,想想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隻能說作奸犯科、燒殺搶掠必然要啥有啥。
不餓肚子是維持社會底層治安的基本條件,當這基本條件都無法滿足的時候,會發生什麽狗血事是可以預見到的。
坐在車内望着一路而來的沿途街景、思考着所見所聞,剛剛從城南郊區機場下飛機的馬拉申科,這會兒已經駛入了柏林城内被分劃給領袖軍所負責的駐軍轄區,也就是老馬自己的地盤。
再過一陣子,即将完全撤離柏林的領袖軍,将把自己的防區全面移交。
崔可夫那邊會負責指派新的換防部隊過來,具體是誰隻能說是誰都行,心思已經飛到了遠東的馬拉申科可以說并不怎麽在乎。
但眼下,還在柏林一天的領袖軍,就一天得負責好自己轄區内的各種瑣事。
不光是維持治安問題,還有轄區内難民的基本生活以及就業問題。
沒錯,馬拉申科也感覺這事兒就尼瑪離譜。
但方面軍政治部确實是把“盡量解決轄區内難民就業問題,進一步強化基層治安”這種活兒,直接塞到了軍一級的領袖軍軍部來,說是讓看情況自行處理。
解決難民就業?
媽的我怎麽解決他們的就業?擱柏林城内開武器裝備修械所,讓這幫難民進來打螺絲領賞錢嗎?
“現在柏林城内各項工作都在起步初期,或是壓根還沒來得及落實,尚在規劃當中。”
“理解理解吧,方面軍司令部那邊也是發愁沒辦法。這麽多難民整天除了撿垃圾拾荒就無所事事,長此以往下去肯定會出問題,掙多掙少總得給他們找個活兒幹。”
“我這邊接下來會加強這方面的工作,就交給我好了,你要是有閑工夫也可以來過問過問最新情況。”
比起馬拉申科這邊帶着吃驚的頗有怨言,坐在車前排副駕駛上的政委同志,倒是表示自己能理解上級苦衷、主動把這活兒給接了下來,這不禁讓馬拉申科感歎“咱政委同志真是萬能人才啥都會幹”。
“我隻是覺得這應該有專人來負責處理,咱們是軍隊、是強力部門、是暴力機關單位。現在怎麽跟個老媽子一樣,還得把處理難民的活兒給管了,我就哎算了,不提了,上面怎麽要求的咱們照做就是。”
馬拉申科這邊揮着手表示自己煩得慌,破事到此翻篇也别提了。
明白年輕人在耐心上需要歲月來磨煉的政委同志也沒說什麽,隻是在後視鏡裏留給了馬拉申科一個略帶慈祥的微笑。
搖下了車窗的馬拉申科打算點根煙換換心情,但也是沒想到就在此刻,突如其來的意外便忽然間在眼前發生。
刹——
“喂!你!幹什麽的!?這是首長車隊!無關人等趕緊讓開,快走!”
一陣急促的刹車聲伴随着嚷嚷聲傳來,煙還沒來得及點、好懸沒把打火機給失手扔出窗外的馬拉申科眉頭一皺,側着腦袋探出窗外立刻就瞅見車隊前方出了事。
“.那邊幹什麽呢?怎麽叽叽喳喳的?”
“不知道,聽上去像是有人截車隊?什麽人這麽大膽子?”
手握着方向盤的伊烏什金有一嘴沒一嘴地答着,也不想再等下去了的馬拉申科決心親自過去看看,随即便擡手打開了車門擡腿下車,見狀的政委同志也是同時下車跟了上去。
“出什麽事了?爲什麽突然刹車?”
頭車一刹、後車肯定也得跟着刹,伊烏什金那一腳刹車下去的源頭肯定在頭車這邊,剛到現場的馬拉申科也是二話不說當即開口發問。
“她在那兒!别讓她跑了,抓住她!”
“嗯?”
馬拉申科這問題還沒來得及有人回答,隻見不遠處的街邊已經有兩名拿着槍的戰士跑了過來,邊跑邊喊的目标眼看着就是沖跪倒在車隊正前方的年輕女人而來。
也是看出了面前這位衣着打扮非同一般的高大男人肯定是個大官,一身中将常服的馬拉申科加上這鐵塔般異于常人的身材,确實得說不論走到哪兒都是個能讓人一眼關注到的對象,更不用說現在這種突發場合。
隻見那跪倒在車隊正前方的女人情急之下,眼看着挪動自己的膝蓋、連滾帶爬地沖上來,一把就撲到了馬拉申科的鞋面上,死死摟住了咱老馬同志的大軍靴不撒手,帶着哭腔、情緒激動的德語同時脫口而出。
“長官,長官您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我的孩子不能離開媽媽,他們一個才5歲,另一個才2歲大!”
“我丈夫已經被黨衛軍抓走了再也沒回來,我不能被抓進監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需要我,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求求您幫幫忙,幫幫我啊!”
這女人情緒激動到已經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嘴裏喊來喊去也沒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讓人聽了隻是個一頭霧水。
但馬拉申科确實聽出來了一些關鍵點:這女人遇上事兒了而且她需要幫助,至少是她自己認爲她需要幫助。
追着她一路而來的那兩名戰士已經來到了面前。
望着依然死死摟住自己靴子不放、哭的梨花帶雨的年輕女子,不置可否的馬拉申科擡起頭來,将視線的聚焦點放在了兩位戰士身上開口發問。
“你們倆說,這怎麽回事,把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
剛一回“家”就遇上這事兒的軍長同志不說大發雷霆,那最起碼現在這樣是跟高興扯不上關系的。
瞪眼一瞅發現居然是自家軍長,一老一小兩位戰士也有些慌了神,明顯經驗更豐富些的年長戰士也是趕忙開口。
“軍長同志,是這樣的,我們倆随隊外出巡邏,在後面那條街上接到了市民上前舉報”
“.”
馬拉申科大約花了一分鍾不到的時間,聽完了整件事的全部經過。
然後又花了同樣一分鍾不到的時間,把這名女子後續該如何處置妥善安頓好。
馬拉申科親自下令要求給她個機會,暫且不必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也不用把她抓去坐牢,隻需要保釋監視就行,如有再犯那再說再犯的事兒。
至少現在,先讓她和她那兩個孩子過活下去。
先給送點吃的過去看看她們家的情況,别忘了寫份書面報告,讓你們連長親自督辦這事兒處理好,回頭我會親自過問回訪。
“.”
望着兩名戰士按照自己的要求照做并領命而去,心裏有話想說、但嘴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的馬拉申科默不作聲,望了身旁一直全程陪同的政委同志一眼随即轉身而去。
直到自己和政委同志都上了車,車隊也再次啓動開始往前走後,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在思考的馬拉申科這才悄然開口。
“兩個幼年小孩的媽失去了丈夫,被呐粹抓了壯丁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逼得沒辦法做皮肉生意來養家糊口,臨了還被街坊鄰居舉報,差點被抓走坐牢。”
“我在想,要是今兒這事兒沒被咱們碰上,你說這一家子、那倆孩子是不是就徹底完了?或者說還有多少這樣的事兒,是沒被我們碰上,而且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
“.”
聽罷馬拉申科如此這般話語的政委同志也是有所觸動,稍作思索後的開口語氣裏多少也帶着一絲無奈。
“就像你說的,咱們是軍隊、是強力部門、是暴力機關單位,對難民的基層情況普查不是我們的專業,何況還是這麽大規模、這麽大範圍,也必然有所疏漏。發生這樣對需幫扶對象了解不足、措施落實不到位的事,也是難免的。”
“所以這就是我們爲什麽得行動起來的原因了,上級交辦給我們的盡量解決就業任務,必須得重視起來加緊去做。要不然像這樣的事,必然是難免且隻會更多的。”
“我們不但要勇于打碎一個罪惡沉淪的舊世界,馬拉申科,還要有能力、有信心、且積極去做地建立一個新世界。這才是我們爲什麽而革命,這才是我們最初行動起來的原因,是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希望,是我們一直以來所持之以恒,且還會繼續堅定走下去的路。”
“.”
政委同志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理想主義者,他總是懷揣着無限大的理想、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到達理想的彼方。并以拼盡全力的姿态,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該自己去做的事情,那些不能置之不理的事情。
“那就做吧,抓緊去做這件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
“這場戰争和它所帶來的創傷後遺症,也是該有個頭了。”
戰争雖然結束了,但經由戰争所帶來的創傷和後遺症,卻還需要無數的努力和相當長的時間才能治愈。
對蘇聯而言是這樣,對德國來說也同樣如此。
自己和同志們是有信仰有理想的戰士,不是走到哪兒都一片生靈塗炭的毀滅者與根除者。
有關于這一點,馬拉申科還是拎得清的,也更加知道該如何去做。
被繼承下去的東西也不應該是仇恨,而是對美好未來和明天的希望,無論對蘇聯人還是德國人、對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銘記曆史并面向未來,懷着一顆積極向好的心去迎接明天。
馬拉申科希望這會是自己永遠都不會忘卻的事,更理應如此。
“哈哈,好兄弟回來了!讓我看看,娜塔莉亞又把你小子給喂肥了多少斤啊?你說那麽好的廚藝我咋就沒口福也跟着蹭點呢?整天擱柏林吃這些都快膩出味兒來的東西,都快受夠了。”
“你呀,知足吧!闊綽日子才過幾天啊?吃東西都開始挑三揀四了,外面街道上吃不飽飯的人可還大有人在呢。”
拉夫裏年科剛一見面就開起了玩笑,馬拉申科也亦是如此。
好哥倆一個大熊抱之後就開始唠起了正事兒,柏林閱兵的時間點已經近在眼前,英軍、美軍還有法軍的參閱部隊都已陸續到位,自己的部隊準備的如何自然是馬拉申科現在最關心的事。
“放心吧,一切都弄好了!從彩排到對接溝通,全都安排妥當,就等你回來給你自己定一下在什麽位置和順序上出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