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樣?”
被人直愣愣地盯着的感覺往往很不好,卡拉切夫現在就感受着這種感覺。
知道情況有多麽不好的卡拉切夫想說些什麽,但卻欲言又止,似乎是有所顧忌。
心裏急切但卻能保持着冷靜的馬拉申科看出了問題的所在,随即便扭頭示意卡拉切夫跟自己來,先行大步邁出了營帳、來到了外面。
“說吧,情況到底有多糟,我要你說實話,我有心理準備。”
馬拉申科不做任何廢話地直接開門見山,預料到可能會是如此這般情況的卡拉切夫也沒有多想,随即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該說的一切都吐了出來。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這次的情況非同小可。”
“你剛才離開的這段時間,政委同志一直吃不下去東西。一碗肉湯吃了吐、繼續吃、繼續吐,反反複複強迫自己折騰了快半個小時,結果也沒吃下去什麽。”
“勤務員想過來幫幫忙,結果剛一走到跟前,政委同志就撐不住勁兒倒了下去。進的氣少、出的氣多,整個人.我到的時候那場景簡直像整個人都快被硬生生憋死了。聽起來可能誇張了些,但我向上帝發誓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馬拉申科不在乎卡拉切夫對什麽東西發誓,隻在乎接下來的情況,悄然開口的話語依舊鎮定如初。
“接着往下說。”
“.”
“我們師的野戰醫院其實條件已經夠好,但仍然缺乏治療這種病,或者說維持生命的專業設備,治療癌症本來就不是野戰醫院的醫療能力範疇之内的病症。”
“缺少專業的設備,我隻能大緻做一些判斷。癌細胞擴散到肺部是可以肯定的,現在甚至可以說整個肺部已經瀕臨完全失能,這是導緻政委同志呼吸困難,不能再做耗氧量大的劇烈運動,連走快一些都不允許的根本原因。”
“他的肺已經無法再轉化出足以支撐這些運動的氧氣了,任何有氧運動都需要氧氣維持,你能明白這個就會知道政委同志現在這樣的原因。”
卡拉切夫擔心馬拉申科聽不懂,盡可能把專業的術語轉化成接地氣的平常話來描述。但卡拉切夫的擔心實際上也是多餘,從遙遠後世而來的馬拉申科對于各類信息的掌握量遠超同時代土著,聽懂這個時代的尋常人難以理解的醫學描述并不是什麽難事。
“也就是說肺功能瀕臨喪失,等到完全喪失的那一刻,人會被活活憋死,我的理解對嗎?”
表情頗有哀愁與無奈的卡拉切夫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接着開口。
“不僅如此,事實上政委同志已經出現了多器官衰竭,癌細胞早已擴散至他全身的多髒器、多部位。他在這種堪比死神的病症面前挺的太久了,久到癌細胞擴散至此卻還無法奪走他的生命,換做其他人,我所知道的那些臨床案例,跳樓自殺、割腕自殺、吞槍自殺,痛快地死去是許多人的選擇,絕非少數。”
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醫學都沒能力攻克的絕症,放在眼下能把人折磨至此并不奇怪,馬拉申科當然也相信卡拉切夫說的是實話,就像堅信政委同志給他自己确立下的必須完成目标一樣。
“他不會這樣做,我了解他。癌症或許能擊垮許多人,但絕無可能擊垮他,我相信在約定時刻到來前他絕不會倒下,絕不!”
在對政委同志的堅強意志報以堅信的同時,馬拉申科對卡拉切夫仍有一事要問。
“以伱的經驗和判斷告訴我一個時間,你所認爲的時間。”
卡拉切夫當然明白馬拉申科指的是什麽,但終歸無法按照馬拉申科的要求給出一個哪怕隻是相對模糊的回答。
“從現在開始的每個小時都是奇迹,沒有人能在遠離醫院的地方僅靠一些藥物就堅持這麽久,而奇迹是無法以固定的概念去衡量和界定的,這就是我的答案。”
“.”
早已猜到最終的回答可能會是如此,馬拉申科也沒有任何責怪卡拉切夫的意思。
畢竟别說是卡拉切夫,就是幾十年後的遙遠後世穿越來的馬拉申科,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都沒聽說過一個胰腺癌大晚期的病人,連醫院都不用進、整天靠着點止疼藥就能指揮部隊在前線上東奔西走。
醫學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不是用來衡量和理解奇迹的。
不再去繼續苛責和過分要求卡拉切夫做什麽,得知卡拉切夫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該開的一些勉強維持藥也已經留下了之後,馬拉申科鄭重地拍了拍卡拉切夫的肩膀,示意可以先離開、去忙他該忙的那些事,如果再有問題會派人去找。
目送着卡拉切夫挎着醫藥箱的背影漸行漸遠離去,心中隻感五味雜陳的馬拉申科掀起營帳門簾、向内走去,隻是看見坐在床邊、手握水杯的拉夫裏年科正在陪政委同志說話。
“你去忙你的吧,剛打完仗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的那部分還得請你代勞,我休息休息感覺可以了就去接手,就先靠你了。”
政委同志仍在挂念那些通常情況下該他去做的事,手握水杯的拉夫裏年科聽聞此言更加緊皺眉頭。
“師部裏這麽多人、這麽多同志,那些事總歸有人去做,但如果沒了你,同志們又該怎麽辦?保重身體好好休息才是第一要務,你就别想那些麻煩事了,我保證都會處理好,放心吧。”
狀态已經比先前那會兒好多了的政委同志倚靠在行軍床一角,聽聞拉夫裏年科的話語隻是淡淡一笑。
“革命事業沒了任何人都會繼續前行,同志們會接過我手中的旗幟繼續前進,就像我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我們的生命會離去,但這份偉大的事業不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在我還沒倒下之前,把這面旗幟舉得更高一些、走的再遠一點。”
“.”
拉夫裏年科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麽,隻是手握着水杯靜滞着臉,就這麽陪在政委同志身邊不願離去,直到腳步輕微、已不再是方才那麽風風火火的馬拉申科悄然上前。
“這裏交給我吧,戰鬥總結那些事去處理一下,待會兒我找你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