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曆554年。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面沉如水。
一封封戰報飛到天子腳下。
“東夷叛亂之徒,盡被惡來大将軍繩之以法!”
“飛廉大将突破阻礙,已經進入北方列國!”
“江淮漁鹽之利,盡數歸商!”
......
他按捺着心中的狂喜,臉上仍不動聲色。
身爲帝王、天子,自當深沉如水,喜怒不形于色。
這一點,他做得很好。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幾乎要摧毀他穩重的形象,但他的形象是不可摧毀的。
還沒有人,能摧毀他。
但是,他的臉上終究是劃過一絲喜悅。
他在嘲笑那個人。
那個人說,這些豐功偉績都是幻象,大商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已經從不可察覺的地方開始崩潰。
他突然皺眉,心裏罵道:“你他媽就會危言聳聽,如果不是看在你從未擴散這種擾亂軍心的言論,吾早已将你和王叔比幹一樣斬于朝歌城外!”
一旁的費忠察覺王座上的那位臉色異樣,上前一步道:“大王可是在爲那個人煩憂?”
他微笑地瞥了費忠一眼:“大費,你說那個人是不是智障?”
費忠突然眼眶一濕。
大費,正是伯益。
王座上的那位曾這樣評價費忠:“孤之費忠,如禹之大費。”
伯益不僅是前朝開國之君大禹的重臣,還是費忠的先祖。
如今,費忠和先祖一樣,做了天子的執政官,就差一個名号。
“大費,那個人說孤的大商危機重重,竟有崩潰之危。”
他從王座上居高臨下地戲谑道。
來年的春天,他将迎來自己的甲子年。
30年的王座不是白坐的。他聰穎好學,馭人之術登峰造極。
他深知,一國之主若不能獨謀善斷,事事被旁人所左右,即使獲得“從谏如流”的好名聲,也甩不掉軟弱可欺的帽子。
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國無雄主,立邦不穩。
一國之主被臣下輕易擺弄,絕非國之幸事。
他賜予費忠“大費”的帽子,就是助力自己的執政官功德圓滿。天子賜福,金玉不可比。雖然費忠唯他馬首是瞻,但鞏固臣下的忠誠,總是沒錯的。
然而,他又時常居高臨下,對大費擺出天子威嚴。
這叫恩威并施。
效果是明顯的。
費忠幾乎感動得哭了,旋即,用恐懼的語氣道:“大王不可輕視那個人。那個人說不定就是天帝轉世。”
“哈哈哈,”王座上傳來豪邁的笑聲,“孤就是天帝,孤的父親、祖輩皆爲天帝。那個人即使是天帝轉世,也不比孤高明。”
“大王所言甚是。吾觀當世諸王,無人能及大王。”費忠的話發自肺腑,他就喜歡這位天子的自信。能與此等英明神武的大國天子共謀大業,實在是他費忠的榮幸。
王座上那位擺擺手:“得了,我發現你的口才越來越好了。”
“臣的口才遠不及大王的萬分之一。”
看着這位重臣被自己掌握得死死的,他拍了拍王座,心裏非常踏實。但他不願再聽費忠的贊美之詞,起身準備離去。
“大王......”
他在王座前轉身。
“周賊......又打過來了。”
他臉色一沉,罵道:“難養的小人,反複無常!記吃不記打!”
“聽說反賊這次規模不小。大王......”
“不必理會!再過一月,惡來就可班師回朝。到時候讓這群小人有來無回!”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反賊已到了孟津,還聚集了不少同黨......”
但他已經走遠了。他不回答,是因爲他的自信,也是因爲他現在還沒有可用之人。
“大軍集中在一點,集中力量一舉突破敵軍,這樣比擊破分散在各地的敵人更有效率,也更省事。惡來也這麽想吧?”一路上大膽地思考着戰略戰術,他來到了後宮。
一群少年的叽喳聲吸引了他。
他面露微笑,自己的女人果然賢惠。
“大王,今天又有什麽高興事?”一個妩媚動人的女子給他斟來一杯酒。
“妲己,飛廉、惡來不負衆望,爲孤蕩平北方和東方,南方的稅收也被費忠鼓搗來了。”
“哎呀,那真是好消息。”妲己一笑,傾國傾城,“大王神武,又有能臣武将。這亂局,不久就要被大王擺平。大王又是一個中興之君!”
他開心地笑了,愛憐地撫上了妲己的臉龐,旋即,歎了一口氣。
“大王,我可以爲你分憂。”
他攬着趴在懷裏的女人道:“周賊又反了。當初就該直接滅了他們!”
“大王不是常說,王座的威脅在東不在西。前朝二世失國,不正是被東面的有窮國搶走王座了嗎?而有窮國的大位,則被更東面的一個少年摘走。”
他突然後背一涼。
他怎麽不清楚?他太知道了。前朝轟轟烈烈,但誰想到在第二代就被來自東方的力量摧毀,而那個最東方的少年,竟然憑借一己之力就登上王座,開創數十載的大寒王朝。
每每念此,他都感到恐懼,生怕自己也遭遇那樣一位來自東方的少年。
況且,他更知道,自己的大商同樣是在前朝之東崛起。
東面,絕對有一種神秘力量。
要想坐穩天下,非征服東面不可!
所以,他是一定要征服東夷!直到東海之濱!
對周賊懷柔,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比起西面,東面才是大商的戰略所在。
況且,周賊沒有骨氣,不足爲患,一戰即可懾服。
有了前幾次的對戰經驗,他心中有數,隻要派一大将,領兵數萬,就可令周賊兩股戰戰、卑躬屈膝。
他并沒有将這次周賊的行動放在心上。即使周人已經在孟津聚攏了不少方國,在他眼裏,充其量也不過是烏合之衆。
“大王,前幾次我們接受周賊的求和,不費一兵一卒就從周賊那裏獲得了大量财富。這是正确的策略,既避免雙線作戰,又把周賊變成了我們的錢袋子。當然,這樣的借勢取利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惡來大勝、東夷平定。我們就可騰出手來,蕩平西方!”
“妲己,我看你寫一部兵書得了。”
“讨厭~你以爲人家寫不了嗎?”
“哈哈,孤的女人,豈是泛泛之輩?走,看看那群小屁孩。”
初春的時節乍暖還寒。
不過,他可不是溫室裏的花朵。
他的帝王套裝早就在立春前後換得更加輕薄。
他脫下王袍,交給妲己,赤裸雙臂,抓住一圈結實的青銅環。
青銅環通過九條鎖鏈與地上的一根青銅棒相連。青銅棒上有九條繩套。
九頭牛被趕過來,拴進繩套。
一聲鞭響。
九頭牛全力奔跑起來,地上的鎖鏈嘩啦啦抖動,瞬間繃直!
他雙臂肌肉贲張,硬生生遏制了九牛的奔跑!
中間的青銅棒懸在半空,微微顫抖。
“大王!大王!”
他竟然憑借一己之力與九牛之力達成均勢!
他額頭有汗,繼而大喝一聲,面容扭曲,竟将九牛往後拉回半步!
然後,他雙手一松,九牛才驚恐地跑出去。
周圍人無不露出崇拜的目光。
妲己忙上前給他擦汗。
他拍了拍手,道:“你們一個個說學業繁忙。孰若孤?孤常健身,自以爲大有所益。
“看看你們,一個個弱雞、小胖,将來如何成爲國之棟梁?一個個的年輕人!孤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還不如孤?加油練!
“你們的師父可是連續三年的朝歌拳擊冠軍。不要浪費了。”
他感覺自己有些氣力不濟,可能是那個壞消息導緻的。“驚蟄一過,各種妖魔鬼怪都活躍了。等惡來班師,要好好教訓一下那些不聽話的妖人!”他動了殺心。
這一次的反賊與往年區别不大,但他忘了,他自己的國家卻發生了變化。正是這種變化将他一步步推入危險的境地。
他叫帝辛。他永遠也不會相信半個月之後、那場大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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