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帶給他的全是惡意。
同父異母的兄弟想要殺死他,愛人設計坑害他,好不容易流落到了寡婦村,還有一幫寡婦想要占有他。
所以,他看所有人,也都是帶着幾分敵意的,并沒有什麽好言好語相對。
但是,随着原主留在腦海裏的記憶對于他的影響越來單薄,從張喜兒等人身上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一些溫暖的他,意識,認知,性格,也逐漸逐漸的開始向後世比較正常的自己靠攏。
而一個後世的正常人,對于錢财可能會有興趣,對于愛情,親情,可能會有需求,但對殺一些完全不相幹的人,肯定是沒有什麽興趣的。
墨家和公輸家的宿怨,誰對誰錯,其實已經很難分的清了,但繼續争鬥下去,肯定是不應該的,當他們引以爲傲的本事被别人碾壓了之後,他們所謂的争端,就顯得很蒼白無力了。
“我需要問你一個問題,隻剩下幾個孩子的公輸家,你們墨家也要趕盡殺絕麽?”憨子表情嚴肅的向心裏正考慮着墨家存亡問題的田襄子問道。
聞言,田襄子知道,這是決定墨家弟子命運的時刻了。
如果他選擇趕盡殺絕,那麽,這幾個孩子,也不會對他們墨家子弟手軟,同樣會對他們墨家采用趕盡殺絕的手段。
反之的話,兩家的争鬥,可能就會到此爲止了。
“如果早知道你們公輸家已經隻剩下幾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我墨家又何必出世呢!”田襄子有些後悔的道。
這次他們從海外回來,違反了太多祖上的規定了,不僅沒有堅持兼愛非攻的思想主張,還參與到了一些政治軍事的争鬥中,讓雙手沾上了血腥,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你的這句話救了你們墨家所有子弟,讓他們撤出山東,聽從秋哥兒的安排,之前你們犯下的錯誤就可以既往不咎,否則,這個世界都容不下你們。”憨子盯着田襄子的眼睛道。
“整個世界都容不下我們?于秋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麽?”田襄子有些不以爲意道。
“他是一個你想象不到的強大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個世界,你見過他之後就知道了。
不過,你現在要是不盡快做出決斷的話,等到洺州軍進入山東的時候,你們遭遇的損失,就歸你們自己承擔了。”憨子說完之後,朝阚棱點了點頭,将田襄子捆綁收押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憨子哥,爲什麽我突然覺得,墨家這些人和我們的先輩們都好傻。”狗兒看着被阚棱提溜去船艙的田襄子的背影道。
“是咱們跟着秋哥兒學習,變的聰明了而已,回去之後,咱們還會變的更加聰明。”憨子左兩隻手分别搭在狗兒和大頭的肩膀上道。
聞言,狗兒和大頭都十分認同的點了點頭。
在沙門島上的漁船也趕過來開始打撈漂浮在海上的俘虜和好木之後,這場海戰,算是徹底的結束了。
将近五萬人從登州碼頭出發,最終生還的人,不過兩萬人,這就是戰争的殘酷和大海的無情了。
這些俘虜在沙門島上被分爲了三撥,人數最少的是墨家子,差不多兩千左右,算在死在海上的近千人,這差不多就是田襄子帶來山東的一大半人手了。
剩餘的一萬多人中,倭國人占了一萬左右,有七八千是出自山東各家的武士門客,現在,他們有一家算一家,都被登記造冊,這份冊子會随拓海号一起被送去洺州,這将是于秋狀告山東世家勾結倭國謀反的罪證。
登州的碼頭上,崔民幹和犬上三田耜等人迎着海風,連續看了三天的海,然而,海上不僅沒有得勝歸來的船隊,就連一直負責傳訊的信鴿都沒有,直到第四天,他們才看到了許多被海浪沖擊到岸邊的碎木和船闆。
“家主,情況不妙,那些墨家子在收拾行裝,好像準備要走的樣子。”崔家的一個管事急匆匆的趕到碼頭,朝一臉憔悴的崔民幹彙報道。
“走,他們要走?難道說,咱們的水軍戰敗了?”崔民幹表情僵硬的道。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然而,這話的内容,卻讓犬上三田耜像聽到了晴天霹靂一般,口中喃喃的道,“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這可是五萬大軍呢!就算敗了,也應該能回來許多的吧!”
此時,他已經無法去考慮,戰損了兩萬多倭國青壯之後,自己該如何回去跟廄戶交待了,光是這次出人手的那些倭國大家族,都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犬上家。
“家主,要不要阻止那些墨家子離開?”崔家的管事問道。
“阻止?以墨家子紀律之嚴密,阻止不了的。派人去找熟悉的人詢問一下他們撤走的原因吧!”崔民幹皺着眉頭離開了碼頭,即刻讓人傳信給了其餘各家,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而這個時候,在洺州将境内以農耕爲主的所有村落已經走訪慰問過一遍的于秋,已經見到了被拓海号押送而來的田襄子。
“我還以爲你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古董呢!沒想到,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在武安縣新修建起來的苗圃裏岔開正在育種的桂花樹苗的于秋看了一眼田襄子的外貌形象之後道。
如果不是這家夥身上的灰白長衫讓他看上去顯得很老氣,于秋肯定會把他當同齡人看待的。
“我們墨家钜子并非終身制的,上一代钜子如果感覺到體力下滑,無法帶領大家制造出更大,更精密的物件了,就會将钜子令傳給晚輩,讓晚輩承擔起帶領墨家子弟走下去的責任,我雖然是當代钜子,但掌權不過三年而已,上面還有兩代老钜子仍在人世。”見識過了拓海号的内部構造,以及武安縣的種植規模之後,田襄子倒是有些相信憨子之前所說的話了。
于秋,确實是一個強到讓人難以想象的人,即便是他們墨家全力出動,隻怕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多時間内,将洺州建設到如今這番模樣,當然,這還是他沒有看到在快速建設中的洺州城的原因。
比如眼前這反季節種植之法,他們墨家子早年也是研究過的,但是成功率一直都不高,更加沒有做到像洺州這麽大的規模的種植,光是從這冰山一角就可以看出,于秋掌握的技術要比他們墨家子先進的多。
“我聽說你們墨家有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等等傳統,可我怎麽沒有在你們身上見到?”于秋手中一邊忙活着手上的事情,嘴上一邊向田襄子詢問道。
這邊頭,十多個品種,上萬棵桂樹的種子已經泡發種下,如果過兩個月能夠出苗,于秋的種植任務,就能夠完成了。
“墨家避世數百年,唯一事,讓曆代先輩一直耿耿于懷,那便是與公輸氏長達三百年的仇怨,沒能了結。
爲了完成先輩們的宿願,我們這次做的是有些過激了,但這終究是誤會一場,希望于都督看在我墨家向來以兼愛仁慈行于世的份上,放歸我們被俘虜的子弟。”形勢沒人強,即便是老巢遠在海外的田襄子,也不得不低頭說軟話道。
“死了那麽多的人,難道是誤會一場四個字能解決的麽?你們既然承認此次你們有錯處,那麽,你們就要爲了自己的錯誤負責,三百年的仇怨,我隻需要你們用三十年來化解,你們可願意?”
“三十年?不知于都督你此言何意?”田襄子有些不解的道。
“你們墨家子口口聲聲說自己兼愛非攻,然而在我看來,這不過是謀求政治認同的一些借口而已,你們擁有高超的制造技術,如果真的憐憫百姓,爲何不用來制造先進的農具,讓百姓們耕種的時候更輕松,收獲産出更多,災荒的時候有保命的手段。卻總是制造各種武器機擴,徒增人間的殺孽?”
面對于秋的質問,田襄子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怎麽回答,若是他們真的将技藝都放在農耕上面,那麽,确實能發揮巨大的作用,然而,百家争鳴之時,他們墨家與農家,也是泾渭分明的,他們尋求的,是當權者的認同,是爲君主服務,讓研究機關術的他們,去研究農家應該去研究的農耕工具,爲小老百姓服務,他們做不到,然而,這又讓他們的兼愛變的有些空洞蒼白。
如果每次發生戰争的時候他們才跳出來兼愛,那麽,本質上,他們就是謀求政治地位的一些政客,并沒有做到他們說的兼愛天下。
“于都督是要囚禁我們三十年麽?”田襄子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與于秋過多争辯,直接問道。
于秋搖了搖頭道,“我才沒有那麽無聊,囚禁你們,難道不浪費我的糧食麽?你們犯下的錯,就需要你們自己去彌補,由于你們跳出來支持山東世家,導緻山東地界許多家庭失去了頂梁柱,許多無辜的百姓因爲戰亂而流離失所,成爲了無産的難民,甚至是各個世家子名下的農奴,玩物,你們必須得幫助他們重建家園,拿回屬于他們的一切,讓他們衣食無憂富裕起來,所以,我要求你們做工三十年來抵償你們犯下的錯誤,這一點也不過份。”
“我們隻是幫助他們制造了一些武器,幫助山東世家平滅了徐圓朗這樣的叛逆而已,這也是在幫助朝廷。”田襄子辯解道。
“可是,你們造的武器殺死了許多原先生活在徐圓朗治下的百姓,而且還出現在了太子李建成的手中,讓他險些造反奪位。
現在它又大批量的出現在了叛逆高開道的手中,讓他阻止我們洺州軍平定北平郡,蘇州。這些,你們又怎麽解釋?”于秋轉過頭向田襄子質問道。
“這些,不是我們做的。”田襄子聞言很是意外,連連擺手道。
“你們制造出來了武器就是原罪,這也是當初你們墨家與公輸家結怨的原因,連你們的祖師爺都認同的道理,你們不認同?
此外,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向你宣判。如果你們不服從我的判決,我會把你們轉交給皇帝,他會怎麽處置你們,你可以自己猜。”于秋半講道理半恐吓的道。
一旦讓李淵知道,太子用墨家子制作的武器密謀造反,高開道這樣的叛逆手中,握有大量墨家制作的武器,恐怕,這個叛逆的罪名是免不了的了。
對于叛逆,朝廷隻有,也隻能有一個态度,那就是殺,否則,就會助長大家謀反的心思。
于秋幾句話,就讓平時修煉過辯論這個技能的田襄子無法再辯了,無奈點頭答應的同時,也在内心裏開始感歎,墨家在海外避世數百年,到底錯過了什麽,怎麽中原有于秋這麽厲害的人物出現,他們卻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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