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沿洺水兩岸和村東頭的小溪四周開始有零零散散的蛙聲,這預示着天氣即将變暖,早春即将結束。
蘇定方一行五騎在黃昏後出城,總算是在天黑後一個時辰的時候,趕到了寡婦村。
今夜他的任務,其實是在洺州城周邊巡查細作,卻不知,真正的細作就在他吃飯的位置等着他呢!
“好了,别偷吃了,這是我招待客人用的,好歹留一大半,看上去像是一盤菜。”于秋做了多久的飯,張喜兒和李三娘就給他打了多久的下手,也偷吃了多久。
美味甚至讓張喜兒短暫的喪失了對李三娘的敵意,都忘了讓于秋煮十個餃子給自己吃的事情。
而當蘇定方幾人被于秋迎進門的時候,距離此處一百多裏的一處軍營中,馬三寶也剛剛被一個身材魁梧的人迎進了自己的軍帳之中。
“秦王殿下,這是公主殿下差末将送回來的洺州城情報。”
“有勞馬将軍跑一趟了,快坐下來說。”李世民的聲音總是那麽和藹可親,一邊做了請的手勢,還一邊将自己案幾上的食物推到馬三寶面前,這讓半日之内打馬急行了一百多裏的馬三寶心中一陣暖合。
他本是柴紹家中的奴仆,武藝不凡,領兵打仗也有一套,被下嫁給柴紹的李秀甯李三娘發現後,帶到了軍前聽用,屢立戰功,李唐建國後,李秀甯封了平陽公主,組建了娘子軍,他便以公主府幕僚的身份跟着李秀甯,幫忙管理娘子軍中事務,現在他其實并不歸李世民統領,完全是因爲李秀甯和柴紹鬧了矛盾,使了性子,不得已過來義務幫忙的,李世民自然得客氣些。
“三姐竟然入城了?她現在怎麽樣了?”
看到将馬三寶遞過來的那份将洺州城内的兵馬數量,位置标注的十分清楚,戰力也評估的十分詳細的帛書,李世民有些詫異的問道。
馬三寶答道,“也是公主運氣好,在洺水旁邊的一個村子裏遇到了一個奇人,借了他的便利,往城中劉黑闼的大營走了一遭,殿下請放心,公主的情緒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正以雇工的身份,潛伏在那個村子裏。”
“奇人?怎麽個奇法?”李世民來了興趣,又追問道。
馬三寶再度答道,“此人雖然出身鄉野,但是一手庖廚之藝,哪怕是陛下宮中的禦廚與之相比,恐怕也是相差甚遠。
另外,此人善耕作和經營之道,靠着蒸一種叫饅頭的面食,每天都能在洺州城中賺回價值數百貫甚至過千貫的錢糧,還與劉黑闼以及其屬下的一些将領打的火熱,可以自由出入軍營。
更奇的是,即便他隐約知道了三娘子的身份,好像也并沒有拆穿的意思,末将來時,公主殿下正在試圖招攬他。”
“善庖廚耕種和經營之道,就算是奇人了?”聽馬三寶講完,并沒有親口吃過于秋做出來的饅頭的李世民有些詫異道。
“非也非也,此人應是一個智計高絕之人,末将剛才說的這些隻是他顯露在人前的本事而已,他似乎在謀劃着一些什麽,目前公主殿下還在打探之中。”馬三寶索然無味的吃着李世民推到他面前的吃食,解釋道。
雖然他沒有正兒八經的在寡婦村吃過什麽飯,但是那邊飄出來的食物香味,讓他腦海裏對美食産生了無限的幻想,即便李世民推給他吃的是肉食,他也感覺沒有那天夜裏在寡婦村吃到的饅頭的味道好。
“怎麽說?”
馬三寶答道,“他在鼓吹北地今年風調雨順,讓劉黑闼以及洺州百姓找盧氏借糧種。”
“借糧種?”
李世民聞言,眯着眼睛思考了一陣,又朝軍帳外的親兵喊道,“去叫玄齡和克明過來帳中議事。”
馬三寶好奇的問道,“殿下可是想到了什麽?”
李世民笑了笑道,“或許,這個于秋一早就有相助于我等的心思,隻是我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清楚劉黑闼大肆耕種田地和在洺州找盧氏借糧種,對我軍有哪些具體的好處。對了,那位奇人叫什麽名字?”
馬三寶答道,“姓于名秋,大家喚他作秋哥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聽公主殿下打聽到的消息,他流落到那個村子,也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而已。”
兩人正說話間,就在李世民隔壁軍帳辦公的房玄齡和杜如晦就被親兵帶了進來,李世民請二人坐下之後,将記錄洺州城軍事分布的書帛交給他們觀看,還将馬三寶剛才說的情況給二人說了說。
見兩人撫摸着胡須思索了一會兒後,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李世民喜道,“玄齡,克明,可有教我?”
房玄齡笑道,“論斷事之能,克明勝我一籌,不如由克明來給殿下解說吧!”
杜如晦笑着指了指房玄齡,一副你很滑頭的樣子,也不推遲,開口道,“這個叫于秋的人确實是有相助我等之意。
其一,河北地勢平坦,而燕趙多騎士,根據公主傳回來的情報,光是洺州城内,就駐紮有三千精騎,如果加上劉黑闼在洺水沿線布置的其它兵馬,他至少能湊出七千騎兵,而我軍少馬,算上所有将領的坐騎,也很難湊出兩千騎,在機動上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一旦劉黑闼動用騎兵與我軍在空曠的平原野戰,隻怕我軍的勝算不會超過三成,即便是僥幸得勝,或者守住,劉黑闼的騎兵來去如風,我等也很難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而一旦劉黑闼大量的屯田種地,爲了保護莊稼,他就不再敢動用大股騎兵與我軍展開野戰,這會毀了他辛辛苦苦種下的莊稼。
其二,他們既然在田地裏種了莊稼,在沒有收獲到糧食的時候,是決計不會輕易撤退的,在他們糧食短缺的情況下,亦不會主動的出擊,這就将作戰的主動權,交到了我軍手中,劉黑闼有騎兵優勢,卻隻能打防守戰,等于是抛棄了自己的長處,去死磕自己的短處,于我軍有大利。”
杜如晦說的這兩點,其實就是闡述了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
在田地裏種了莊稼之後,就會把劉黑闼綁死在這塊土地上,任由唐軍攻伐,而對于步兵爲主的關中府兵來說,恰恰是來去如風,不固定守護某一地的騎兵最難以對付。
經過杜如晦這麽一分析,李世民心中頓時豁然開朗,繼續追問道,“還有其三麽?”
杜如晦笑了笑道,“當然有,急于屯田種糧,就證明劉黑闼後繼糧草不足,咱們光是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就能大大擾亂他的軍心,提振我軍士氣,而爲了穩定軍心,我猜他一定會有所動作,而且是越做越錯,就比如,高利找盧家借糧食,或者,主動向我軍發起進攻,并且急于求勝來提振軍心。”
想到盧家在盧士睿被劉黑闼殺死之後,向李唐朝廷表達出來的态度,李世民嘴角頓時露出一絲笑意,心中頓時對于之後的戰略,有了一些大緻想法,然而,他并沒有急着做決定,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房玄齡。
杜如晦的判斷很準确,但是具體怎麽謀劃,讓自己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成功,還要看房玄齡的計謀。
房玄齡拱了拱手道,“殿下,克明剛才提到了劉黑闼會因爲穩定軍心,而做多錯多,那麽,咱們其實就隻需要看着他做錯就行了,想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硬仗,我軍可以選擇邊戰邊退,拉長他的補給,使得他的糧草消耗更大,按照這位叫做“于秋”之人的運作,他很快就會與本土的世家豪強起沖突的,屆時才是我軍出擊的時機。而且,咱們也該考慮一下戰後如何經略北方的問題了,如果河北之地的老百姓再如從前那般吃不飽肚子,您今次殺了一個劉黑闼,以後還會出現很多個劉黑闼。”
李世民笑了笑道,“劉黑闼糧草不足,我軍的糧草亦不多,既然他已經帶人開始屯田種糧,那麽,本王也學學他,帶人在衛州種糧,這樣等到今後将河北收複之後,也能有赈濟百姓,收取民心的資本。”
聞言,房玄齡和杜如晦相視一笑,一齊點了點頭。
秦王聰慧,一點就通,跟着他打仗,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本領得不到施展,倒是一直吃着案幾上的食物的馬三寶聽說李世民也要種糧,突然想到了臨行前,于秋耕地時用的那種犁,當即開口道,“若是殿下要屯田種糧,隻怕有一物不得不向那個叫做于秋的奇人求取了。”
“何物?”李世民三人一齊問道。
馬三寶答道,“是一種犁,犁架和犁頭與末将此前在關中見到的有些不一樣,但是,耕地的速度和深度,比咱們關中的犁要好的多,一個青壯就可以拉動,一日耕地數畝也不在話下。”
聞言,李世民與房玄齡杜如晦相視一眼,眯着眼睛道,“世間竟然有此種耕犁?”
馬三寶道,“這隻怕就是公主甘心給那個于秋拉犁的原因。”
“什麽?三姐居然在那個村子裏給那人拉犁?”